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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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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镶有金线的硬皮书掉落浴室的地板,浅川达人浸泡在水中的身体开始变得冰冷起来。胸前的手指僵硬地弯曲着像要抓住什么,或许是四处飞溅到已成碎片的玻璃酒杯吧。一小时前还拍着我的肩膀哈哈大笑的老人以尸体的形态与我再会。

    而我除了目瞪口呆还是只能目瞪口呆。

    整件事要回溯到暑假之前

    “拜托了!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双掌合十举过头顶以无比谦卑的神情向我礼拜的眼镜青年是我的校友浅川幸,同时也是愚蠢的校内派系产物下的牺牲品——我的副官。

    “作弊这种灵活机警的行为根本就在阿沼的能力以外。”以手当扇呼扇着越发固体化的热气,奈奈子以粗野的姿势盘踞在我的桌子上恬着快要融化的冰棒教导浅川“你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都是优等生吗?”

    “难道不是因为他聪明勤奋吗?”

    “完全不对!他是一个笨到走任何捷径都会在转弯处迷路的笨蛋!所以除了向着被人指引的道路大步前进外没有第二种适合他的生存之道!”

    “那日本社会的精英就全是你口中的笨蛋了。因为他们全都只会照上司的命令直线行动。”

    “说得没错!正是如此。”

    “那需要我的帮助才得以完成作业的你又算什么?”骄阳似火无形消磨着我的斗志,被奈奈子得意洋洋地批判,我也只是有气无力地回应。

    “你要拎清楚一点。阿沼!就是因为这是一个硬式教育通行天下的年代,你小范围内的那点才能才有幸得以发挥。帮我完成作业是上帝对你几乎报废的人生施予的最后一点具体价值体现,你应该对此感激涕零才对。”

    “那么等大逃杀的恐怖教育实现之日,君临天下的您就会打算报恩了是吗?”

    “那要视你今后的表现而定。”

    “我说”浅川顶着苦涩的表情插入我与奈奈子的对谈“在讨论震撼教育还是硬式教育之前,能否先帮助一下即将满江红的友人呢?”

    “在酷暑到来之前无心念书的痛苦我完全可以理解。”奈奈子说“但是拜托友人在考试期间帮忙作弊却是无论如何都不值得嘉奖的行为。”

    “上学期我的成绩已经摇摇欲坠,如果这次再拉不回分数,教授一定会让我彻底死当!拜托!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只要考试过关我愿意招待两位到我家的别墅消暑度假!”

    浅川的请求是一生一世还是三生三世都落不到奈奈子大人的法眼,但最后一句却得到了奈奈子陛下的欢心。

    “法律与规定不过是方便当权者统治民众的工具。阿沼!如果你连什么是正义允许的犯罪都无法分辨,我就要重新审视你在我心中的地位了!”奈奈子口气严厉地向我宣告“就帮浅川这一次吧。”

    “那好吧。”

    先说明,我完全不是屈服在她的恫吓之下,如果有一天我终于被奈奈子抛弃也一定是神明对我仁慈的体恤。而与她的交往则是对我短期内的试炼。帮浅川作弊固然不是光彩的行为,但我为了那颗最终也没到手的水晶打入女子高中体验第三类人生时,也曾拜托选课略有不同的浅川帮我出席不能缺勤的科目。

    “食指是a,拇指是b,食指与拇指画出圆形是d,而握拳则是c!笔帽向后表示正确!笔尖向后表示错误!选择题与判断题ok!解答题请恕我爱莫能助。”

    不要问身为优等生的我为何会对作弊手段如此熟稔,我的悲剧就在于总要在根本不想了解的世界中扮演知情者。

    “就是这样啦,我和阿沼要去度假!”

    把钥匙交给柜台后擦洗杯子的墨镜男,身穿白色旗袍绑着包包头一副电玩女郎打扮的奈奈子兴高采烈地吩咐:“家里就交给你们啦!”

    我可不记得自己和西园什么时候成为了一家人。也想不出要在出门期间把钥匙交给对方的必要。

    “哎呀,你还真是小气呢。”奈奈子大惊小怪地看我“等西园他们出去旅行时,也自然会把咖啡店的钥匙交给我们的。这是种礼尚往来吧。”

    “原来如此。”我瞠目扬眉,深感佩服。

    “我们不是咖啡店也不会把钥匙交给任何人!”

    “咖啡桌十二个,书架十排。每日营业额也是咖啡与蛋糕远远超于书的销售比例,这怎么看也是咖啡店嘛。”

    “你对我们店内的营业概况是否了解得过于清晰了,芳邻奈奈子小姐?!”

    “别傻了。要是你们倒闭,我和阿沼就该辛苦了。”

    没错!到时亚空间通道一事就会曝光

    “——到哪去喝免费的咖啡呢?”争着无辜大眼的奈奈子理所当然地说完后半句,也一举把西园和我一并击沉在忧郁的海洋。

    “你们要去哪度假?”

    趴在收银机上的黑发少年,若草书店雇用的非法打工人员高见泽冷冷地插话。

    “大学的朋友招待我们去他家的别墅,听说是位于箱根哦。我很喜欢那种乡下的氛围呢。”奈奈子得意地炫耀。

    “箱根不等于乡下。”我驳斥“你这样说会遭到箱根人民的反感。”

    “身为百分百江户子的我,无法了解那种心胸狭隘的人会思考的问题呢。”

    “选你做江户子代表的话,我以后便自称是京都人吧。”

    “这个年代还对地域问题耿耿于怀不是只限于七十岁老爷爷的特权吗?”

    “如果反方是你的话,他们一定不介意我行使他们的权利吧?”

    “在盛夏还能如此精力十足地吵架,你们还真是体力充沛呢。”高见泽拨了拨散发黑珍珠质感的头发,以一种若有所思的微妙目光凝视我“阿沼”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年长者。”我警告这个目高于顶的小子“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对我的抗议,高见泽两耳高挂置若罔闻“你的成绩似乎不错的样子。”

    “好说。”这家伙的表扬只能令我生恐天地异变因而警惕倍增。

    “与其在不熟悉的地点度过留有悔恨的假日,不如在有冰咖啡无限供应的房间为我补习功课哦。”

    “什么?你也有乖乖去上课吗?”我真是大吃一惊,虽然知道高见泽还是高中生,但他几乎一天到晚都待在西园的店内。何况无限供应冰咖啡,这种话从高见泽口中说出,真是格外刺耳。

    “哎?”奈奈子也一副相当惊讶的样子,眨着两排包裹黑眼珠的长睫毛,以几近无礼地举动一把捧起高见泽雪白的面孔“比阿沼聪明百倍的脸,也需要大姐姐帮忙补课吗?”

    “要奈奈帮忙的话,我宁愿选择重读。”

    提起嘴角微笑,高见泽轻轻吐出毒辣的回击。也许年轻是一种优势吧,反正他是我所见过唯一能在奈奈子面前依旧保持高姿态的男子。就冲这一点,若在平时,我愿意无偿协助。但是马上就要出发了,即使地震海啸富士山喷发,也无法阻止制定好行程计划的奈奈子女王。

    “你和他们一起去吧。”埋头擦盘子的西园伸二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便令此番难得的别墅之旅变成注定的三人行。

    而奈奈子之所以完全不反对的理由是——

    “高见泽长得赏心悦目嘛。”

    浅川家的别墅位于箱根的枫叶区。其占地庞大的西洋建筑给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就连气息都洋溢着奢侈二字的奈奈子也产生了瞬间的动摇。

    “完全看不出来。”

    她以诧异到失礼的眼神瞪视像个下人一样提着方形手提包双腿微曲打着哈哈的浅川幸,说出足以验证其神经堪比史前恐龙粗壮的豪语:“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金龟子!”

    “拜托!”一旁扮演男仆二号的我惨叫着纠正“是金龟婿才对!”

    “不可以!阿沼!”奈奈子难得地蹙起柳眉,板出一张严肃面孔教训我“即使以每天都可以吃到鱼子酱、拥有私人网球场、天天享受专业美容沙龙、香奈儿的限量版夏季新装——为诱饵,你也不可以因为浅川是金龟婿就爱上他呦!”

    “这样的话拜托你对着镜子说!”

    “不好意思”向帮忙搬运行李的司机打躬作揖一点也看不出其实是富家少爷的浅川微笑着扭头“我也是有个人口味的。如果一定要选的话,高见泽小弟比较好。”

    “”托这个冷笑话的福,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了不少。而话题的当事人则毫不在意地吃着冰棒,用那张除了嘲笑他人之外便毫无表情的雪白面孔仰望位于云朵之下的豪宅。

    “就是这里啊,确实比东京凉快不少,那么”像猫一样恬着淌到手臂上的雪糕汁,高见泽对我露出无论怎么美化也还是只能冠名为不怀好意的笑容“补习可以开始了吗?”

    “”爬山虎绿油油的叶子摩擦着被风掀动的窗帘,奈奈子愉快的笑声与浅川不时道歉的傻笑传入我听力超人的耳际,令室内沉滞的空气密度得以再度上扬。为什么他们可以痛快淋漓地打着网球,而我这个携带作弊之恩刚踏豪宅的正牌客人却要像灰姑娘一样被关往密室扮演简爱呢?

    “教书要用心一点哦。”

    可恶!那张只会吐槽的薄唇在我眼前嘲讽地掀动。如果是单纯可爱的美美亚小姐,即便再笨再迟钝我也会以享受的心态扮演任劳任怨的家庭教师。但对着高见泽这张充满嘲讽的脸,却只能让因地点转移而略感凉爽的心再次升温。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重复着按动铅笔的动作,把脚搭在镶有大理石台面的桌子上,黑发少年一副悠然自得的光景。

    “我看你根本只是嫌东京太热又懒得工作,才托以温书假跑来享受的吧?既然如此就不要装腔作势了。重点是——”我一把揪起高见泽的衬衫,迫近他的脸大声怒吼“我们也出去玩吧!西园那边我会帮你保密的!”

    “重点是你不愿意让浅川幸单独和奈奈待在一起对吧?”高见泽嘲讽地微笑。

    “爱说笑!和那可一点关系都没有,要是浅川能看上奈奈子就意味我的无期徒刑遭遇了皇恩大赦!让英雄的克赛去拯救特急的恐龙吧!让勇敢的奥特曼去挽救史前的怪兽吧!不管是金刚还是剪刀手爱德华,不管是蜘蛛侠还是蝙蝠侠,怪人总会与另一个怪人陷入万有引力法则下轰轰烈烈哦恋爱,但我却是个普通的男人呢。”

    “嗤,你这个人可真是不坦率。”

    “被你这么说便当作对我的称赞吧。”

    “好吧不接受他人难得的美意,我也没办法。”高见泽嘀咕了一句我听不懂的话,便起身抛下在我看来原本就是装饰用的书本,整理起随身行李。

    托浅川分配房间的福。三楼西向招待客人的一排房间中,奈奈子挑了最大的一间,而我与高见泽住在她的左边。这是黑发的少年声称要挑灯夜读下的安排,而惯于忍气吞声的我并没有出言反对。

    “你不觉得奇怪吗?”高见泽随身的行李只有一只竹编的小箱子,他手腕灵活地开启箱子,一边向我抛出毫无来由的一句。

    “你一直就是个相当奇怪的人!”

    “不是在说我”他幽深的狐狸眼向廊外一瞟“为什么家里的少爷要和我们一起住在客房呢?”

    “浅川是个温柔的人,也许是怕我们不习惯才和我们住在邻近的房间吧。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如果我也拥有这么大的豪宅,说不定我会每晚都换不同的房间睡呢。

    “唉”捏了捏鼻梁附近的位置,黑发下的面孔逸出一声低叹“该说你是天生少根筋,还是不懂得怀疑别人呢”

    “在我周围全是一些可疑的家伙!”我悻悻然地拉开门,丢下一个意有所指的眼神“如果逐个推敲,那么首先就从你与西园开始吧。”

    “美美亚可以排除在同党之外吗?”手里不知道拿了些什么,高见泽一边讽刺地微笑一边灵活轻快地跟了上来。

    “美女不一定就不是犯罪小说中的真凶,但美女即便犯下杀人的过错也值得同情不是吗?”

    刚刚说完以上这番话,走在楼梯转弯处的我就遇到了一位货真价实的大美女。

    好像白色水仙花般的美人散发着雾状化干冰的气质。

    维持在零度冰点的双眸冷冷地直视着我,黑色的头发过于浓密像绢制偶人戴的假发云絮般地垂过腰部,散成一弯蓬松柔美的扇面。睫毛像黑色纤维每一根都又弯又长,绝对古典的日式美人穿着丝制的黑色和服静静伫立,底色上绽放着零星的白色花朵,在转角处微风的拂动下,每一朵都像会破衣而绽的鲜花一样洋溢着属于美人自身的香味。

    “你、你好我、我是”

    脑内的灰白质变成了纯水质,我结结巴巴地看着她,连句像样的招呼都无法顺利完成。

    “你是谁都没关系,但是请不要靠近二楼。”蹙起简直像用中国苏绣手法直接绣在皮肤上的漆色弯眉,冰美人厌烦地别过头,一脸看到了不该存在的东西似的表情迈着端庄的步子径直走开。

    “不好意思。”

    用事先放在一旁的毛巾擦汗,站在广密树陰下的浅川幸扬起歉然的微笑“你看到的一定是我的姐姐。”

    “姐姐?”我吃了一惊“她长得可比你漂亮太多了。”其实浅川幸也颇为清秀,但与适才的女子相比可就有如天渊了呢。“啊呀,真是机会啊!”从佣人那里接过冰镇果汁,单手叉腰的奈奈子一副奚落的口吻“阿沼的机会来了呢。虽然无法勾引身为同性的浅川作金龟婿。但是所幸他还有容貌出众的美女姐姐,如果阿沼入赘就能继承百万家财了吧。而我也能以前妻的身份获取大笔分手费。”

    “你听到了吧?”我扭头对高见泽说“这就是魔鬼的真面目!既然你也算是个驱魔使,不如就先从这女人开始清理吧。”“哈哈,真遗憾。”浅川幸打着哈哈适时插入“浅川荻有相当严重的恐男症。啊应该说是讨厌男人的病。所以即使二十七岁了也依然待在乡下的别墅幽静度日。”

    “二十七?”老实说,我受到不小的冲击。

    “啊”浅川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她看来比较年轻因为基本不出门,不受阳光的日晒吧。”

    “真的吗?这样可以保持青春吗?”杏眼圆睁的奈奈子立即吩咐“阿沼!回去后马上买五十种防晒霜给我!”

    “你不要讲那些多余的事。”我也只能如此哀叫着向浅川提出抗议。

    晚餐时间,玩得相当尽兴的奈奈子和我,终于得见浅川的父亲大人——另一位浅川。提起这位浅川爸爸,和那双手合十高举过顶拜托亲友在期末考中帮忙作弊的浅川副官,可谓有着迥异的风姿。

    “浅川、浅川,难道这个姓氏与大财阀浅川集团并非仅仅只是碰巧同名吗”

    在得到老人微笑的颔首之后,难得一见哑口无言的奈奈子手中的筷子悄然落地。

    就连被奈奈子歪谬为“神经像棉花一样缺乏变化性与弹力”的我,也感到微妙的诧然。

    我与浅川幸并非仅有点头之谊的泛泛之交,也不是在大学才相见恨晚的狐朋狗友。从初中时代便就读于同一学区的我却不知道浅川幸竟是政界商界都赫赫闻名的浅川财阀理事长的儿子。无法不称之为一种诡异。

    与浅川幸结识是在初二的夏天,总是面带微笑的少年挺身而出替我挡住了不良分子挥动手臂砸来的瓶子。过长的茶色刘海下掩盖着从那个时候起就落下的细小伤口。

    “在这个伤疤彻底消失之前,我都欠着你的人情。如果有需要报恩的场合就尽管开口吧。”

    面对我激动之下豪气干云的说辞“那么就想办法不让你注意到它好了。”仅仅是捂住额头微笑的少年拥有与我完全不同的器量,却在我这样想的同时说出“——因为阿沼的脸是不适合留下伤痕的。”这样玩笑般的话语。

    安静而又充满包容力,平凡到毫不惹眼程度的他,竟然拥有富豪中也算首屈一指的浅川达人这样的父亲。

    坐在我对面这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人,就是被称为“商场修罗”的浅川达人。炯炯有神的眼睛,充满意志力的动作,一举一动都渗透着个人信念的强者风范,只有唇边那抹像永远不会被任何事物拂去的春风般的笑容与我熟识的浅川幸相似。

    “原来老爷爷就是有着修罗美誉的知名财政大鳄啊。”嗯,仅凭一句话便可击中三处要害,这种鲁莽到豪迈的人我也仅认识一个朝日奈奈子而已。

    “哈哈,被爽朗的小姐称为爷爷倒不如直呼我的姓名达人吧。”光是正式婚姻就结过三次,在外更有无数绯闻的风流男子毫不介怀地对着年纪足以成为女儿勉强也可当作孙女儿的奈奈子微笑着回复。

    唔,不愧是冰山美人的父亲,虽已年过七旬满面皱纹,笑起来竟然还有股迷人的风韵,年轻时想必是位到处牵惹芳心的美男子吧。凭他与浅川姐弟的年龄落差来推算,一定是芳丛游遍直至壮年才兴起成家的念头吧。而本着先立业后结婚思想的企业家多半如此,也算是“豪门症候群”吧。

    “听说达人先生结过三次婚。”

    喂喂!马上就不客气地真的称呼起长者姓名的家伙,还一上来就是问这种私事!史前恐龙也知道有些话是只限于私下腹诽的吧。

    “简直就是平民少女心中的王子嘛。如果早二十年相遇,我会因为和您同桌进餐而怦怦心跳呦!”

    拥有美丽人型外表的怪兽笑眯眯地吐出令我浑身不爽的甜言蜜语。而心胸宽广的老人则立刻风趣地回复简直是恬不知耻的奈奈子的厚脸皮发言。

    “哪里。如果早十年相遇,或许我的婚姻次数便会成为吉利的双数吧。”

    “哈哈!达人先生,把四当作吉祥的数字,可见您果真拥有足以建立商业王国的气量哦。”

    “能得到美丽小姐的赞美才是浅川达人的荣幸之至。”

    我嚼着一块烧过火候的牛肉,食不知味地瞪视奈奈子,而坐在父亲身侧的浅川幸则对我露出代表歉意的复杂笑容。

    “中午到达时曾见过令爱的身影。”一直默默进食的高见泽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高雅举止放下银亮的刀叉,拿起放在膝盖的白色布巾擦拭嘴角“怎么不见小姐出来共进晚餐呢?”

    浅川达人双眼一亮。

    用如此直白的形容词介绍一位长者是我的失礼,但确实除了“眼前一亮”就没有更贴切的形容词,难道要我用“像饥饿的人见到一块香喷喷的烤白薯”或者“骄阳下的沙丁鱼遇到一瓢凉水”等更为失礼的言词来比喻吗?

    “你见到了荻?”

    老人可谓是“倏”地搬直身体一把握住高见泽的双手,像要对一位窈窕淑女求婚般激动地盯着他雪白姣好的脸孔。

    “怎么样?她是不是一个极有气质的美人儿!不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夸口,即便是倒退到昭和年代也很难找到像她那种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绽放的佳人!”

    不好意思,不久之前我还见过一位——“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绽放”的优雅“少女”可惜后来证实她不仅性格恶劣陰险狡诈坏心眼,重点是还是个——男的。从那之后,我对拥有美丽外表的生物都一视同仁地抱持着怀疑。

    “她不仅钢琴到了十级,还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和那些只知享乐挥霍钱财的无耻女人不同,煮饭做菜样样都行。因为小时候遭遇过司机的绑架后来还去学习了基本小擒拿!总之就是个极品女人对吧?!”

    握住高见泽的手,老人的面孔越贴越近,连唾沫都要喷溅到高见泽的脸上了。只是提了一个问题就遭到如此炮弹烘炸的高见泽确实令人同情,而浅川达人的下一句则让我的同情立刻飞往不知名的地方。

    “怎么样,小弟?!你愿不愿意入赘到我家啊?!”

    氛围祥和的晚餐以一场闹剧作为收场。

    走在通向温室的路上,奈奈子还沦陷在充满赞叹意味的回想。

    “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小幸的爸爸真的很强悍呢。”立刻追随人家父亲的口吻直呼浅川小名的女人双眼闪亮亮地一挥拳“竟然一直逼迫到高见泽拿出身份证明确认未成年,才终于放他一马!这就叫做所谓的执着之心吗?”

    “放我一马?”

    嘴角略微怞搐的少年不知是否是走在月光下的缘故,一向雪白的脸孔泛起一层暗淡的青灰“不是拉着我的手大声疾呼‘没关系没关系,还有一年就到达法定可以结婚的年龄了,在那之前就让我们先许下婚约吧。十岁的差距在姐弟恋盛行的今天根本不成问题,即便是昭和时代也时常有迎娶年长的大媳妇来持家的惯例’!什么嘛,既然推销自己的女儿已经到了如此迫不及待的地步,为什么不对阿沼下手呢?”

    “那是因为阿沼和奈奈子明显是一对的缘故吧。”走在最前面的浅川幸苦笑着回头“真是不好意思,人的年纪一大在某些方面反而会像个小孩。荻一直不接受父亲安排的相亲,对靠近她的男人也都抱持否定的想法。也许父亲认为高见泽小弟年纪较轻,相貌又异样俊美,不会令姐姐产生排斥的想法吧。”

    “会不会是眼界太高了?”在场唯一没有见过荻小姐的奈奈子歪头说出自己的想法“既然家世容貌都高人一等,自然眼光也就高人一等!像我这样懂得向悲惨现实低头而降低自己身份‘下嫁’低等贫民的豁达女性,毕竟还是少数啊。”

    被形容成低等贫民的我无法忍耐地反击:“辉夜公主,拜托你还是回到月亮上去吧。小人既拿不到金珠玉叶的蓬莱仙枝也找不到燕子产下的漂亮贝壳呢。”

    “无所谓啊——”自称豁达的女性摸着我的头发展露出一抹堪比月色炫目的笑容“虽然你什么用也没有,但是长得漂亮就可以获得原谅呢。”

    把我的人生价值用一句话便彻底粉碎成泥,践踏了我人格的女人面对我的抗议轻飘飘地甩下一句——“男人也有人格吗”的暴言后,便“哦呵呵呵”地笑着英气勃发一马当先地行去了。

    沐浴在悲惨月色下的我注意到高见泽和浅川幸沉默无声地注视,眼底隐约泛动着对于同为雄性生物的我的怜悯与同情。

    “搞什么!不是答应老爷子出来找你大哥回去宣布重要事情的吗?”我也只好如此恼羞成怒地回应。

    这幢分东馆西馆占地广阔的别墅连接着一片私人园林。据浅川说他大哥的母亲因身体不好的缘故曾经长年在此修养,那位女士极度热爱白色蔷薇。浅川达人便命人在气候并不合适种花的此地建立了一个温室。

    “至今,我大哥每年回老家的时候,也会一直待在那个地方。”举起手电,拨开前方的枝叶,让奈奈子弯腰通过,浅川幸一边说一边向前一指“就是这里了。”

    “你们每年夏天都会聚在此地?”打听别人的家事并非我的作风,但因浅川的脸色随着靠近目的地便越发糟糕,委实令我无法置之不理。

    “荻的话是一直住在这里。她讨厌人多的地方。大哥嘛我想是正巧回来扫墓吧。”

    “你大哥是家中的长子吧。”

    “对啊。”

    “那他不就是浅川财团未来的继承人了吗?”奈奈子“啪”地一拍手掌“阿沼,如果小幸的哥哥有你一半的美色,说不定我就要变心了呢。”

    “那真要拜托美美亚小姐帮我煮红豆饭庆贺了。”我讽刺地弯腰做出“请”的动作“为了创造美好的邂逅场景,请您自行参见集财力美色于一身的源氏御曹子吧。”

    “如果要说‘御曹子’,那也是指小幸。不懂得典故就不要随便乱用好吗?”

    眼看我和奈奈子又要吵成一团,大概对此大伤脑筋的浅川苦笑着打圆场:“大哥啊是在大藏省工作的官员呢,恐怕将来会往政界发展。集团的未来,父亲是准备交给将来入赘家中的荻的夫婿吧。”

    奈奈子与我面面相觑。

    “娶到美女的同时也到手丰厚的嫁妆吗?”我望着月色呢喃“奈奈子,我似乎有一瞬间的心动呢。真是危险啊”“所以说你是只有脸蛋合格的蠢蛋啊。”毫不客气地朝我的小腿狠踢一脚的恋人强悍地声称“只有心动怎么够?要去行动才可以啊!”“那你怎么办”

    “我?当然是拿到大笔的分手费,带着高见泽去夏威夷或者泰国享受美好的日光浴,过着挥金如土夜夜笙歌的生活。然后等钱用光时,再拿出以前拍下的你的女装照片、裸照、丢丑照片,三张一套回来向成为大富豪的你敲诈啊。”

    “我绝对不会和你去的”高见泽以超越年龄的理智审视奈奈子“因为我担心在你敲诈之前为了筹集路费就先把我卖到当地的小酒吧了。”

    “哦呵呵呵。虽然认识的时间还短,但是你真的比阿沼更了解我哦。”

    听着这些有违常识的对话,身为正经人的我只好用十指捂住脸颊溢出深深的叹息“大家明白了吧。我为什么会和奈奈子成为一对呢”没错!完全是出于为拯救世界而咬牙付出的牺牲精神啊”温室的门发出被拉开的声响。

    在浅川身后鱼贯进入的我们,却在下一秒受到绝对震撼的冲击。

    经历过浴室变成书店这种不自然空间扭曲的我,神经一向着有无敌棉花糖之称。意即是指,无论遇到原本多么惊天动地的事,也会自动通过脑内合成,把它降低到最小量值。

    但这不代表我丧失了一般人类的审美意识。

    相反,如果有压倒性的美丽绽放在我的面前。我针对于危机感无动于衷麻木不仁的部分反而会全部挪用到感觉器官。因此想打败我的话,请放弃传统刀剑直接使用美色攻击。前提是,要比我从镜子里看到发麻的那张脸更震撼。

    就像现在这样。

    我怀疑此刻的我正处于散瞳状态。

    可以用三百六十度昆虫科无障碍视角全面吸收四面八方的景观。

    月色下的蔷薇花。

    白色的,大朵大朵夹带诱人芬芳的旖旎。

    这里是花的海洋吗?抑或是天国?有一秒钟我忘记身在何处,也看不到身边任何事物,只被那鲜妍一色的艳丽彻底攻击到意识不清的地步。

    “阿沼阿沼!”

    有人叫着我的名字,并猛掴我四记耳光,终于让我在双耳嗡鸣的状态下自九泉入口回归现实。

    “阿沼他没事吧”浅川担心的低语隐隐传来。

    “老毛病。”另一个毛躁的音色刺耳地回应“就好像那些过于热衷食物的美食家,一旦遇到让他觉得超越了美丽常规的东西,他就神志不清了。”

    “那不是一种神经病吗?”

    “你说谁是精神病!”拜这句话的福,我终于彻底清醒,当即揪起高见泽的衣角怒喝“有胆再说一次!”

    “明明长着那种脸就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少年轻描淡写地发言,更是牵动我的肾上腺素。

    “谁准许你进入这里”

    冷冰冰的声音像可以切断雾气的利刃,让我不由调转过头。

    坐在可以折叠的长梯上,手拿画笔的男子以完全无视我们这群人的高傲姿态只俯视着浅川幸。

    古典型的美貌既不像浅川达人也不像浅川荻,目光与声音都像冰一般的男子有着相当合乎他神韵的名字——浅川凌。

    月光下的温室并没有一朵真正的花。

    那些令我险些坠入黄泉的白蔷薇皆出自眼前这名男子的手笔。

    我不知道他画了多久,又是从何时开始画,这间不算小的屋子的四壁不分季节永远绽放出自他手中的美丽。

    或许月色也并非真实的月色。

    是他画中的蔷薇沐浴的天光与真正的月光纠缠到了一处,水侞交融巧夺天工甚至可以令人产生被月色包围的幻觉。

    我是个不懂得欣赏艺术的平常人。但绽放于墙壁的花色却美得令我惊心。浅川凌略带神经质的容貌,冰冷的语感,待人的无礼都可以在此刻被原谅,因为他创造了这么美的奇迹。这样想的我似乎与奈奈子正是一丘之貉。察觉到这个令人不快的事实,我漾起微妙的苦笑。

    “只有这里是绝对不允许你进入的。出去!”用看到不洁之物般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弟弟,大藏省的年轻官员掀动起冰冷的笑容“你和你低贱的母亲一样,都只是肮脏的东西。”

    胶着的空气中,我看不到微垂着头的浅川幸的表情,只有奈奈子的高昂声线像打破瞬间的寂静魔法传入耳际。

    “因为生母不同就对自己的弟弟胡言论语是小孩子的幼稚把戏。何况是你父亲说有事要宣布,小幸才好心地来找你呦!”

    “没关系”弯腰拾起滑落的手电,再抬头,浅川幸露出我所熟悉的招牌笑容“父亲有事要说哦,请大哥立刻到东馆的客厅去。”

    “我决定放弃嫁入豪门了!”奈奈子以壮士断腕的悲壮向我等宣布“浅川凌实在不是个招人喜欢的男人。”

    人家也没有看上你!

    “为什么你这么逆来顺受啊?”大力拍打浅川幸的背,奈奈子不知为何露出同仇敌忾的眼色“没有必要对那种人卑躬屈膝!就算是兄长也要讲道理!”

    “其实”推了推因外力牵动地心引力造成下滑的眼镜,浅川幸略带苦涩地报以勉强的笑容“大哥会这样是因为他心怀芥蒂吧。”

    “芥蒂?”撩起浅茶色的长发,奈奈子不满地提起凤眼向不远处的冰块脸男子斜睨“他还有什么芥蒂?刚刚你家老头不是笑呵呵地提前公布了遗产分配,把他提拔为唯一继承人了嘛!”

    “真吃惊啊。”高见泽用他那张一点也看不出有何惊讶的雪白面孔木讷低语“竟然全给了他一个人。”

    “我也有点惊讶”浅川幸低头望着捧在手中盛满琥珀色果汁的杯子,唇边带一缕淡淡浅笑“一直以为会由荻来继承家业呢。”

    “为什么?”豪迈地一口喝干自己杯中的果汁,奈奈子一边夺去我的杯子一边问出我也好奇的问题“你大哥不是长男吗?”

    “怎么说呢我家的情况有点复杂。”浅川略带苦恼地蹙眉“只有荻才是正室元配的女儿吧,她的母亲也就是父亲的第一任妻子。”

    “等一下,这个排行很奇怪。”奈奈子偏头思索“既然你父亲先娶了荻小姐的母亲,为什么浅川凌的年纪反而较为年长呢?”

    “这还用问。”高见泽咋了咋舌“在荻的母亲生下荻之前,情妇反而先生了可以继承家业的长子呗。”

    “说对了呢。”浅川的苦笑加深“似乎在父亲结婚之前,就先认识了大哥的母亲,但是出于发展的考虑却娶了姐姐的母亲为正室。”

    “那你又是怎么来的?”

    这个奈奈子!我握紧手心,她还真是不懂给别人留面子。

    “没关系。”浅川冲我微微一笑,略带自嘲地别了下头“这就是大哥讨厌我的缘故了。我妈原本是个护士,大哥的母亲生病时,是妈妈负责照看的,也是因此和父亲结识。大哥对此一直无法原谅。而事实上,就像人的生死,爱恋的心也是没有办法掌控的吧。”

    “说得好!浅川!就冲最后这句,你就是一个难得明白事理的人哦!就算当不成金龟婿我也会准许阿沼留在你身旁的!”“不要把我和浅川的友谊硬是蒙上你邪恶的展望!”

    我驳斥着奈奈子不经大脑的发言,同时注意到与律师谈完正事的浅川达人正向我走来。

    出于礼貌我迎了几步,不知为什么,直觉浅川幸这会应该不想看到他父亲,被我在中途截住的浅川达人,手捧酒杯,与我一同站到了能观望星光遍野的落地窗前。

    “你叫做阿沼是吧,小幸很少带朋友来哦。”

    慈眉善目的长者与商界修罗的形象相差太远,带不来真实感。眼前的老人不过是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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