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都挡住我看路了。”程铮腾出手把伞柄往后一推。
“哪有!”苏韵锦有些委屈,怎么看都没觉得遮挡了他的视线。程铮怕她掉下来似的用力往上颠了颠,说道:“我身上反正都湿透了。你别让背上淋雨,一不留神感冒了,我可不想照顾你。”
她这才知道他是怕伞太小,兼顾不了两个人。
“难道你就是铁打的?我也不想照顾你。”
“苏韵锦,你再不把伞拿好,小心我把你扔到路边的水沟里。”
苏韵锦不再和他较劲,伞稳稳地挡在两人头顶“有什么好争的,就这么点地方,你湿成这样,我能好到哪儿去?”
他不再说话,一路上行人渐少,苏韵锦伏在他背上,听见路边店面轰隆隆地拉下卷闸门,车轮轧过积水哗啦啦地响,雨点劈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还有他每走一步鞋子都会发出可疑的吱吱声那些声响好像是从别的世界传来,她的心如秋日的湖面一样宁静,全世界好像只剩下伞下的方寸天地,只觉得他的心跳持续而有力,起初平稳,渐渐随着脚步的加快急促了起来,一下下,好像落叶荡在湖心,浅浅的涟漪晕开两人在一起那么久了,她从未觉得自己和他是这么亲密,这种亲密不是身体上的紧紧胶着,而是像血肉都长到了一起,分不清哪一部分是他,哪一部分属于自己,这种感觉让她陌生而惊恐。
和程铮在一起之前,苏韵锦习惯了独来独往,即使后来爱着他,也始终在心里为自己留有一寸余地。她是有几分凉薄的人,在她看来,太爱一个人是件可怕的事,怕他走,怕他变,怕他老,怕他抽身离开,怕他比自己醒得早。假如这里只有她自己,一把伞遍家足矣,而他身边若没有她在,轻松上路,也绝不至于如此狼狈。人为什么会离不开另一个人呢?哪怕是相互拖累。你顾及我,我舍不下你,结果都成了落汤鸡,真是傻子行径。可是一起湿透了的感觉却没有那么糟,大不了都感冒了,他死不了,她也死不了,头昏脑热的时候也知道身边那个人必定还在。相反,她开始无法想象如果这时伞下没有他会怎样。
“程铮。”
“嗯。”“程铮!”
“干吗!”
“程铮”
“你被雨淋得卡带了?”
苏韵锦心中的不确定一扫而空,一只手把他环得更紧,放心地把所有的重量交付在他的身上。其实她心中一直都只有他,渡过了“天崩地裂”终有一天会等来“天荒地老”的吧。
冥冥之中好像被施了“缩地成寸”的法术一般,衡凯国际比想象中要近得多。程铮进到大厦才把她放了下来,苏韵锦落地,觉得脚都麻了,都怪他的手压得太紧。
他们为求避雨,穿过一层的商场回家,苏韵锦看程铮脸色泛红,仿佛还冒着热气,知道他背这一路也不轻松,笑着说:“累了吧。”
“这算什么。比你重得多的杠铃我都举得动。”他一贯嘴硬“看清楚,我头上是雨水不是汗!”
“别人是‘汗如雨下’,你是‘雨如汗下’。”
“咦,这个手镯很像周子翼上次买的那个。”程铮走过一个珠宝柜台时随口说道。
“你什么时候陪他去买首饰?”苏韵锦有些惊讶,周子翼虽然和程铮一直关系都不错,但他毕业后大多数时间都在上海。
程铮说:“他爸在这边有个分公司,时不时会过来看看。上次吃完饭我和他去买的,他让我出主意,我哪儿懂这些。”
苏韵锦驻足多看了一眼,在这方面女人总比男人心细,她惊讶地问:“陈洁洁喜欢这么素的款式?”
陈洁洁是周子翼的女朋友,程铮带苏韵锦和他们一起吃过饭。周子翼总说要找天仙一样的女人,陈洁洁不出意外地漂亮,脾气看上去也不错,但也许是同性间独有的直觉,虽然周子翼被她收得服服帖帖的,但苏韵锦觉得她对男友并非特别上心。况且,苏韵锦见过陈洁洁的穿戴,这个手镯应该不是她的风格。周子翼在琢磨女人心思方面不知道比程铮高多少个段位,不是会在这方面失手的人。
“谁知道?”程铮不以为然地耸肩道:“陈洁洁又不在国内。”
“她什么时候到国外去了?”
“毕业没多久就去了,说是去读书,可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学校,我看纯粹是去玩儿吧。子翼也想跟去的,可又不敢,没准回来以后,那些家当就是后妈的了。”程铮见苏韵锦有兴趣就多说了几句。
“要是他女朋友不回来了呢?周子翼该不会是买来送给别人的吧。”苏韵锦半开玩儿笑地说。
程铮笑道:“你问我,我问谁?女人就是八卦。”
那手镯旁摆着一对耳环,坠子是小而淡的一点蓝色,不是很起眼,苏韵锦却觉得别致,不禁多看了一眼。
程铮当时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见她竟然感兴趣,心中一喜。他早想送她些什么,上次陪周子翼买手镯的时候就起了这个念头,但她平时从不戴首饰,他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唯恐弄巧成拙,就成了他的一桩心事。见状他忙不迭地让柜台小姐把耳环拿了出来,兴冲冲地放在苏韵锦耳边比画。
那耳环是铂金上镶嵌了一小颗水滴状的海蓝宝,原本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不过那石头纯度还不错,幽蓝如人鱼眼泪,加上做工精细,很是雅致,配在苏韵锦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贴合。
“不错不错,这个好。”程铮说。
那柜台小姐开始讲述这对耳环的好处,程铮听来如耳边风一般,在他看来,这对耳环最难得的地方就是苏韵锦喜欢。
“就这对吧。”他当即就去掏钱包。苏韵锦拦了他一下,细细看那耳环上的标价,吓了一跳,连忙放了回去“不用了,我们走吧。”
程铮哪肯错过,坚持道:“干吗呀,我说了要买。”
“我都没打耳洞。”苏韵锦小声说“况且那么贵。”
那柜台小姐见他们年轻,又犹如刚从水里捞起来一般狼狈,一开始便存有轻视之心,撇嘴笑笑“我们的每一件作品都出自名家设计,价格自然要高一些。要是想挑便宜的,两位觉得这对怎么样?”她指的是一对米粒般大小的纯金耳钉,说着,还不动声色地拿出抹布在靠近他俩的地方擦了擦。
“我说要哪对就哪对。”程铮皱眉“用不着你替我省钱。”
他后面那句话是对苏韵锦说的,苏韵锦倒不是怀疑他买不起,也并非因为柜台小姐的态度而别扭,只不过那耳环的价格,对于他们这样大学毕业不到两年的普通小情侣来说,确实太过奢侈。她笑着压下程铮的手“要买可以,只许用你的工资。”
程铮手里拿着的是信用卡,困惑道:“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谁替你还卡?只有工资卡里的才是你的钱,用你爸妈的钱买的,怎么能算你送给我的礼物?”
程铮一愣,竟想不出怎么驳倒她。他收入虽不低,但平时吃穿用度都不亏着自己,出去玩儿也出手大方,每月根本剩不下钱。信用卡是章晋茵给的,每月自有人去还,身上虽然也有别的卡,但都不是自己劳动所得,听她这么一说,他忽然觉得要是能靠自己亲手挣回来的钱给她买件东西,比什么都要有意义。
“那好,大不了等下个月,不,下下个月!”他收回卡。
苏韵锦笑笑“下两个月难道你不吃不喝就买这个?”
“就你最啰嗦!”程铮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但想了想,还是让柜台小姐把耳环收了回去。
“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们商场今天刷卡的话可获得双倍积分。”柜台小姐觉得有戏,不死心地问道。
程铮说:“都说了我要再攒几个月!”
苏韵锦拉着他离开,进了电梯他还在嘀咕“你没看她那表情,等我攒够了钱非气死她不可。”
苏韵锦“扑哧”一笑“她有什么好气的,你攒够钱买她的东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我就气死你。”
“好,气死我。”
他语气不善,脸上却不似有怨气。苏韵锦挽着他的手笑盈盈的,他想象那对耳环在她耳垂下轻轻摇摆的样子,而且是他用一张张图纸换回来的,顿时觉得很向往,也就忘了这脚下四分之一的商业产权其实都属自己所有。
苏韵锦发现程铮还真有几分说到做到的劲儿。从那天起,他在外面玩儿的次数少了,好几次听他说中午吃了份很便宜的快餐。一次两人去逛模型店,有他很喜欢的手办,看了好一阵,竟然忍住了没买。甚至于那对泡了水的人字拖他也没有舍得扔掉。
年,程铮这边,章晋茵夫妇时常会抽时间或借着公差的理由飞过来看看他,苏韵锦却有整整一年没有见到妈妈了。
对于妈妈,她有着一种复杂的心态,一方面挂念着,一方面却逃避着。今年节前妈妈早早打来了电话,非让她回去不可,更重要的是,听妈妈早些时候在电话里透露,叔叔的服装厂由于同行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加上经营不善,这一两年来竟亏损了不少,无奈之下他将整个厂折价卖了出去,好歹才偿清了外债,但十几年经营的心血也付之东流了。现在,他们一家三口靠着叔叔前几年的一些家底生活,虽不至于到了等米下锅的地步,但坐吃山空,日子毕竟大不如前了。
苏韵锦跟叔叔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十分亲厚,但当年叔叔供她上大学的点滴恩情都记在心里,更何况还有妈妈这层关系在里边,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回家照看一下。
除夕前一天,苏韵锦跟程铮一起飞回家乡,刚出省城的机场,早有程铮的父母和司机在外等候,他父母苦留苏韵锦跟他们回家住几日,可苏韵锦回家心切,而且念及自己和程铮并未结婚,春节关口更不好到别人家去,程铮一家挽留不住,只得遣车将她送回县城,程铮也亲自送她到家才返回。
妈妈虽然早知苏韵锦今日会回家,可一见到女儿,还是免不了悲喜交集。苏韵锦心里何尝没有感叹,一年多不见,妈妈竟然憔悴了那么多,想也知道先前在电话里提到的困境还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就连叔叔脸上也不见了原先飞扬的神采。
叔叔家的“妹妹”年纪还小,话也不多。饭后,苏韵锦和妈妈把碗筷收拾妥当,母女二人便在妈妈的房间里谈心。苏韵锦将随身带回来的一张存折塞到妈妈手里,只说这是做女儿的一点孝心,妈妈推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苏韵锦工作了大半年,积蓄并不是很多,只不过她所在城市的经济毕竟要比家乡发达些,而她的收入尚可,平日里跟程铮在一起,省去了房租的开支,尽管平时生活中她不肯让他大包大揽,坚持付水电杂费,可毕竟有他在身边,比独自一人在外闯荡要好过许多,给妈妈的钱不多不少,权当尽了自己的一份孝心。
妈妈劝她不用为家里太过操心,其实最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叔叔在家赋闲了一段时间,最近靠着朋友的引荐,到省城里一个建筑公司做项目主管,年后便要去报到。虽说是替别人打工,可这个建筑公司的规模和他过去的私营小服装厂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待遇也颇佳。
苏韵锦有些意外,叔叔做了半辈子的服装加工,对于建筑完全是门外汉,怎么会有人以不低的薪水聘了他去,而且还是个小主管。
“叔叔的朋友真有本事。”她说道。
妈妈一个劲儿地点头“是啊,听说是他以前的战友,我也没见过,不过他的朋友一向很多。”
苏韵锦听是战友,一颗心放下了许多,暗怪自己多疑,想来管理这回事也是殊途同归的吧。
“这样再好不过了,叔叔是个有本事的人。”
“他纵有本事,也全靠朋友仗义。”妈妈叹了口气。
苏韵锦便不提此事,只是转弯抹角地问妈妈,叔叔待她可好。妈妈微红了脸说,到了她这个年纪,也没什么可求的了,只消平静度日就好。
看着妈妈的神情,苏韵锦知道妈妈是找到了可以付托余生的人。为人子女,除了为妈妈高兴,她还能做什么?她身边也有了程铮的陪伴,如果爸爸在天有灵,看见最珍爱的妻女都有了归宿,也当安息了。
心事既了,苏韵锦顿觉释然了许多,除夕夜的年夜饭上,一家四口人总算开开心心吃了一顿饭,苏韵锦甚至跟叔叔碰饮了几杯。饭后她只觉得双颊发热,可心里难得地澄明安详,正想给程铮打个电话,他已经早一步给她打了过来。电话那头他直嚷着想她,竟是一天也离不得的样子,又说他想让双方父母见上一面,将两人的关系正式明朗化。苏韵锦犹豫了一下,觉得太过仓促,可酒意一上来,醺醺然之下经不起程铮软磨硬施,也就答应了。
她只是顺口应承下来,却没想到程铮动作如此迅速,第二天一早,他便打她电话,说他爸妈现在便有时间,问她打算把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哪里。
苏韵锦哭笑不得,今天正是大年初一,哪儿有这个时候让双方父母见面的道理。再三讲道理,他才勉强同意再推一天,并且说明他爸妈愿意迁就苏韵锦家里这边,在她们县城里不拘找个什么地方聚一下。
苏韵锦只得将这件事跟妈妈和叔叔说了,谁知他们听后竟如临大敌一般,直说怎么可以委屈未来的亲家到他们的小地方来,当然要他们全家亲自到省城去才不算失礼。苏韵锦也由了他们去,当晚便将妈妈和叔叔的意愿转告了程铮那边,程铮一家都表示尊重他们的意愿,于是便定了省城里相熟的酒楼。末了,程铮的父亲还亲自打电话来正式表达了对苏韵锦一家的邀请,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苏韵锦着实没有想到她原本想象的一场简单会面竟会变得这么郑重其事,然事已至此,已是骑虎难下。
初二清晨,妈妈和叔叔早早便起来收拾妥当,再把苏韵锦和妹妹催了起来,苏韵锦看见妈妈竟然隆重地穿上了她衣箱里最珍视的衣服,叔叔身上俨然是跟妈妈结婚喜宴上穿过的那身西装,觉得好笑之余心里满是感动。不管是贫还是富,天下为人父母者的心都是一样的。
一家人紧张地张罗了一轮终于出了门,上车前妹妹还因为没有记住大人教的见到程铮父母时要说的吉利话而被叔叔斥责了几句,苏韵锦忙劝住了。待到买好了作为见面礼的土特产,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客车抵达省城时已临近中午。苏韵锦没让程铮过来接他们,在车站附近拦了辆的士就往约好的酒楼赶去。
车子停在了他们要去的酒楼前,下车后苏韵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建筑,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酒楼。这地方虽地处市区中心,但难得会有这样闹中取静的巷子,从门口望去这建筑已有些年份,褪去浮华却别有一番情致。好在程铮已等在门口,见了苏韵锦父母便上前来打招呼,苏韵锦一见他规规矩矩的样子就觉得违和,妈妈和叔叔忙不迭地回礼,见程铮要替他们提手中的东西,哪里好意思让他代劳。
苏韵锦只笑着说:“叔叔,让年轻人拿着吧,这是应该的。”程铮忙笑嘻嘻地抢过去。
跟着,一位酒店服务生将苏韵锦一家引至二楼。这外面不怎么起眼的房子进去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费了心思的,他们走到一个大包间前,推门的刹那,妈妈轻声问了苏韵锦一句“女儿,妈妈身上没有什么不妥吧?”苏韵锦没有说话,用力回握住妈妈的手。
进去后,程铮父母已离席等候,双方寒暄了一阵才各自入座。入座过程中,叔叔硬是要程铮先坐下自己才肯坐。苏韵锦在旁边,程铮哪敢造次,只得一再退让,直到他父亲亲自开口请叔叔先坐下,这才罢了。
苏韵锦心中有些不解,只当叔叔是谦逊过分,也没说什么。闲聊间,服务员悄无声息地将菜流水一般端了上来。程铮的父亲程彦生和母亲章晋茵都是家常打扮,并不显山露水。
只是言谈举止,男的儒雅,女的端秀,自是另有一番气度,当下两人一如寻常家长,与极有可能成为亲家的两个同龄人闲话家常。程彦生虽和蔼但话不多,一副学者的书卷气,全靠章晋茵忙着招呼。菜上齐后,程彦生夫妇二人举了面前的小酒杯,说道:“这里的菜虽不算好,但难得地方清净,很适合亲友聚会,初次见面,还请不要见外,先干了这杯。”于是几人都举了杯,除了苏韵锦还在读书的妹妹外,其余的人都将酒干尽了。苏韵锦和程铮喝完杯中酒,两人暗地里相视一笑。还没坐下,叔叔忙拿过酒壶,给他身边的程彦生添了一杯酒。
程彦生欠身致谢,叔叔又给章晋茵倒酒,章晋茵赶忙招手唤来个服务员,连说:“您太客气了。”叔叔举杯道:“哪里是我客气,程院长、章总,千言万语说不完我对您两位的谢意,我们也不会说话,只能用这杯酒感谢二位对我们家的关照。”
苏韵锦的筷子悬在半空,疑惑地看着叔叔和章晋茵夫妇。章晋茵轻咳一声,脸上笑意如常“都是自己人,何苦那么见外。程铮,招呼你伯父伯母吃菜。”程铮看了苏韵锦一眼,忙让服务员给苏韵锦妈妈和叔叔添了碗汤,又给苏韵锦夹菜。
苏韵锦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程彦生已将话题扯开,双方依旧聊着家常,气氛还算融洽。席间章晋茵问到苏韵锦妈妈身体可好,苏韵锦妈妈说道:“还算好,多谢记挂。”
叔叔也对章晋茵说:“她身体现在好多了,您放心,章总,过了年我去跟李经理报到,我年纪还不算太大,没到糊涂的时候,您把事情交给我”
程铮忙抢了一句“还是身体最重要。”
程彦生也点头说:“吃菜吃菜,不要客气。”
“不客气,不客气。”叔叔笑得跟一朵花似的,看了苏韵锦一眼“看我!我们韵锦好福气,以后大家就是亲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苏韵锦筷子里夹着的菜落在碗里,周围忽然很是安静,过了一会儿,章晋茵轻笑道:
“孩子们都还小,以后的路还长,不过我们自然是盼着他们好。菜够不够,要不再点一些?”
“够了够了,菜多了。他们早点定下来也好,我们也放心”
“叔叔,这个你吃吃看,味道不错。”苏韵锦给叔叔夹菜,打断了他的话。
她明白了,叔叔和妈妈的郑重其事、谦卑小心从何而来,她真蠢,早该想到天底下哪有那么顺利的事情,这边叔叔刚失业,那边这么好的一份工作就找上门来,原来如此!
说话间,章晋茵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不慎滑落在地,还没等服务员反应过来,叔叔已经抢先一步将外套拾起,小心地掸去上面看不见的灰尘,端端正正地放回了原处。苏韵锦垂下了眼帘,熟悉的感觉在她心中翻腾,她几乎就要忘了五年前那一幕:孟雪手中沉甸甸的捐款信封,跟章晋茵的外套一样,红的让她眩晕。
她抬起头来,发现程铮担忧的眼神,原来他们都知道,只有自己蒙在鼓里。可她有什么权利不高兴,包括程铮父母在内,他们都是好心,是因为程铮爱她,所以他们才帮助她的家庭,而事实上叔叔和妈妈的确需要这份工作。她回应程铮一个笑容,低头往嘴里送了一口菜。从不知道,原来鲍汁猴头菇的味道会是那么苦涩,她忍耐地细细咀嚼,硬是咽了下去,然后微笑如常。
席毕,章晋茵夫妇挽留苏韵锦一家在省城玩儿上几日,苏韵锦和妈妈都说家里还有亲戚要探望,他们也不便勉强。
程铮把苏韵锦拉到一旁,说道:“亲戚就让你妈妈他们拜访就行了,你留下来吧。”
苏韵锦笑着说:“天天两个人待在一起你也不烦。”他便贼笑着附在她耳边说了句话,苏韵锦脸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程铮让她闭上眼睛,苏韵锦先是不肯,推了他一把“别腻歪,你爸妈看了怎么想?”
“我管他们怎么想,快把眼睛闭上。”
苏韵锦怕他再闹个没完,依言闭上眼睛,只觉得两边耳垂先后一凉,睁开眼用手一摸,竟然是那副耳环。
她原本说那番话只不过是缓兵之计,以为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把这件事抛到脑后,谁知道他还真的买了下来,并特意向厂商订制了一副夹式的。
“这下你没话可说了吧?买它的每一分钱都是我挣的,以后你看到它就要想起我。”
“这么快就攒够了?”
“你没见到过年之前我加班加到想吐?”
苏韵锦心中岂能没有感动,两颗小小的坠子在她耳际摇摆不定,好似有些东西挣扎着要从心中跳脱出来。
“以后不许你丢下它。”程铮又用手去碰了碰那对耳坠,低声说道:“更不许丢下我。”
这边几个大人看着他们小两口的模样,但笑不语。
坐夜车回到县城的家里,一路上,叔叔都在夸苏韵锦的耳环好,程铮有眼光,还试探着问花了多少钱。妈妈毕竟更了解女儿,扯了扯丈夫的衣袖,他这才没继续问下去。
懵懂不解世事的妹妹忽然插了一句“今天我们去见的究竟是姐姐男朋友的家里人,还是爸爸的老板?”
苏韵锦一愣,立即听到叔叔大声责备妹妹“小孩子不懂事,还那么多嘴。”
妹妹觉得委屈,顶撞道:“我就是不懂才问。”
叔叔的手便扬了起来,因为还在车上,这番举止招来了不少目光,苏韵锦连忙劝道:
“叔叔别生气,小孩子的话有什么好计较的,况且童言无忌,妹妹也没说错。”
叔叔悻悻地放下手,讨好地朝苏韵锦笑了笑,苏韵锦更是难过,如果说以前他对自己的客套全是因为继父对女儿的小心,那现在的唯唯诺诺简直就好似是怕摔了金饭碗一般。
回到家,刚换了鞋,妈妈把妹妹哄进房间,就表情复杂地对苏韵锦说道:“我之前也不知道唉,都怪我,身体不好,没什么本事,还拖累了家里人。”
苏韵锦脱了外套,掸着上面也许不存在的灰尘“妈,既然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干什么?你们今天也累了,收拾一下,早点休息吧。”
“你也早点休息。”叔叔脸上总少不了笑容“韵锦啊,程铮对你可真不错,别怪我多话,叔叔是过来人,他们那样的人家不好找,你们的事,能早一点定下来更好”“你别操心这个”
“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苏韵锦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妈妈不放心地跟了进去。
“你叔叔没别的意思。”
苏韵锦看着这世上她唯一的亲人,莞尔一笑“妈妈,你们这是怎么了?我没事!”
“要是你叔叔早和我商量,我一定不同意他接下程家的差事。可他也不容易,都是为了这个家,家里现在这个状况好在程家的人都不错,程铮也是真心对你,你好好把握。”
苏韵锦轻拍妈妈的手背“叔叔工作顺利,你们平安,就是对我好了。”
睡前,苏韵锦收到程铮发来的短信“我让妈妈帮你叔叔,只是想让你高兴。”苏韵锦把手机放在胸口,很久才给他回复:“我还没有那么不识好歹,我明白,谢谢你。”她没有资格让爱她的人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