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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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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

    省报副刊的编辑来约稿,乐文自己拿不出稿子,顺手就将橙子的几篇散文给了,没想省报很快刊发出来,还配了评论,说作者是一位新秀,文笔细腻温婉,才思敏捷,字里行间透露出对生活独特的品味。接到样报的当天,橙子便打电话给乐文,很是高兴地说:“谢谢乐老师,我真是没想到。”乐文自己并不看报纸,橙子打完电话,他到报刊亭买来一份,一读,差点儿失声尖叫起来。这种文章,粗看是文章,细一品,就发现抄袭和模仿的痕迹很重,而且尽是些小女人的呻吟。无非是伤呀痛呀,一次桥边的艳遇,怦然心动,过后却发现对方只不过也是心中的一个旧影子等等。这种东西若放在几年前,多少还能给人一种阅读上的新奇,如今却泛滥得如同性病,到处都充斥着这种小女人的小情调。都怪他,到现在他还没帮橙子认认真真看过一篇文章,那么草率地就交到编辑手上。乐文正想打电话给编辑,剩下的那几篇可千万别发出去,就听有砰砰的敲门声,开门一看,橙子一脸喜色地站在门外。

    橙子是专程来感谢乐文的,顺带着又带了些稿子,说是有家晚报的编辑打电话跟她约稿。乐文暗自一惊,这速度也太快了吧,省报刊出才几天,晚报便闻风而动,莫非他们真把橙子当成了新秀?不过嘴上却说:“祝贺你呀,大作终于问世了。”橙子头一歪:“乐老师拿我取笑哩。”“哪敢。”乐文边倒水边说。

    家里突然来了女客人,空气都跟着新鲜起来,这个家实在是太闷了,真需要橙子这样的青春靓女来给新鲜一下。橙子的造访虽说意外,乐文心里却还是很高兴,毕竟,又有一个青春女人活跃在他身边了。

    今天的橙子打扮得格外鲜亮,带足了风情。跟阳光那次相比,整个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举手投足非但不带半分拘谨,甚至能称得上风情万种。不好意思,乐文总爱用风情万种这个词来形容女人,他一向觉得,每个女人都是有风情的,只不过风情展露的程度不一罢了。当然,司雪除外。司雪在乐文眼里,除了一身的官僚霸气之外,真是看不到别的。两人聊了一会儿,乐文的心便开始荡漾。乐文就这毛病,很坏,见不得漂亮女人,尤其青春靓丽又暗含风情的。这段日子,他跟司雪的关系很是吃紧,司雪因为红河大桥的事,整个人就像是秋天的乌云,压得乐文心里乌黑一片。这阵面对阳光鲜亮的橙子,乐文就禁不住心猿意马了。

    橙子还是一口一个乐老师,丝毫不戒备乐文的目光。她说:“乐老师,真是感谢你去了阳光,若不是遇见你,我还不知要在那里奋斗多少年哩。”乐文明明知道这话酸牙,还是笑着说:“是你自己的作品好,我不过帮着推荐了一下。”

    “哪啊,乐老师,他们都说,没有你,我就是再写十年,也不见得能上省报。”这倒是实话,省报不比其他报纸,副刊发稿是很严格的,就连刘征,发一篇都还很吃力。乐文嘿嘿一笑:“橙子,你可别把我当救星,受不了。”

    “乐老师,人家还想投你门下呢。”橙子忽然一垂头,耳际处飞出一团红。乐文再看橙子,就知道她是在作秀了,带点儿小女人的卖弄。不争气的是,他的目光偏偏触到了橙子的胸。橙子一勾头,她的白色衣裙便张开一道口,那儿映出两片紫罗兰色的花瓣,乐文清楚地看见,橙子乳沟中有一颗美丽的痣。

    乐文正在心猿意马,门“砰”地被推开,司雪出乎意料地回来了。

    司雪决然不是跑来捉奸的,她早已没了那份心思,她把一份重要文件忘在了家。司雪推开门,看见一陌生女孩,很有滋味地冲自个儿男人笑,心里痉挛了一下。不过她装作啥也没看见,径直进卧室拿了文件,将门轻轻合上,走了。

    乐文忽然就开始不自在,比乐文更不自在的,是橙子。橙子收起笑,再次回到阳光时乐文见到的那个状态,怯怯道:“乐老师,我先走了,报社那边还等着我哩。”说完这句话,橙子的脸苍白了许多,乐文没说啥,失重一般,替橙子打开门。

    下午,吴世杰突然造访,一脸神秘地说:“高风出事了。”

    关于高风的事,乐文曾听吴世杰略略说过,是从阳光回来不久。高风前些年接连收购了一批国企,大小有十多家。本来这事也没啥新奇,吴水那边的国企本来就不景气,半死不活的,工人好几年发不出工资,吴水政府也是大力提倡收购兼并甚至转让的,这事符合政策。但你收购得太多就不符合国情,吴水全市统共也就几十家国企,你一个人收购掉十多家,别人能放过?事情可能因此而起,吴世杰没说透。一提高风,吴世杰总要跟乐文玩神秘,话只说半句,乐文也装糊涂,一副事不关己的样,爱说不说。但心里,他却一直替高风操心。按照乐文的判断,高风的事可能出在对手身上。高风在吴水有对手,最大的对手便是吴水一建的老板孙安发,人称吴水大工头。本来,吴水建筑市场就由孙安发一人说了算,包括民工一天拿多少钱都由他定,别人要是敢高过他的限定,一准会惹出麻烦。小道消息称,前些年吴水修什么,啥时修,政府都要征求孙安发意见,可见他在吴水的地位有多重要。高风一来,格局就变了,格局一变,麻烦也就多。拿高风的话说,羊群里突然闯进一只年轻公羊,这母羊的世界便颠覆了,包括牧羊者,有时举着鞭子也不知该抽老公羊还是该抽小公羊,反正谁都想当头羊,谁都想称霸。

    乐文对他的公羊理论不感兴趣,乐文操心的是,高风会不会被搞掉。对此,吴世杰是这样透露的:“很难说,事情刚刚开了个头,得看挖到啥程度,能挖出多大结果。”乐文认为这是屁话,说了等于没说。按常识,作为一市之长的吴世杰对此事早就胸有成竹,如今查谁办谁,哪有面子上说得那么简单,好像只为了反贪。乐文虽对官场没切身感受,但里面的游戏规则他还是略懂一二,说不定吴世杰正是此起事件的幕后策划者。

    “听说你拿过他几笔钱?”吴世杰突然问。

    乐文即刻就坐不住了:“干啥,你想干啥?是不是想查我?”

    “你惊慌干啥,人家举报了我总不能不问啊!”吴世杰略带几分不满地说。

    “举报?谁举报了我?”乐文腾地站起来,样子惊慌极了。

    “坐下,别那么激动。”吴世杰一脸失望,他心里的乐文,应该比这沉着。略一思忖,道:“乐文,现在情况复杂,你这样子,真让我不放心。”吴世杰的意思是让他能沉住气,不要一遇事就慌张。哪知乐文根本就沉不了气,吴世杰这才刚刚问了个开头,他就自乱了阵脚。

    “算了,乐文,不谈这事了。”吴世杰后悔提起了这事,他今天来,只是想提醒乐文,别跟高风那么近乎。至于原因,他不想说,也不能说。

    “不行,你得跟我说清楚。”乐文已有点儿失去自控,也难怪,这件事本来就压在他心里,折腾得他睡不着觉。

    “说什么说,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还要我给你挑明?”吴世杰拉下脸,冲乐文发起了火。乐文硬撑道:“一定是高风,这小子,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乐文!”吴世杰最见不得男人一遇事就往别人身上推,恰恰这是乐文的一惯作风。别看他平日风liu潇洒,对啥也无所谓,大小一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怪罪别人。当初刘莹跟他闹翻,也是冲他这点。他跟刘莹的事无意中让司雪看到,司雪还没怎么闹,他自己先把刘莹抱怨了个遍,说刘莹跑到他家,是有预谋的,就是想做给司雪看,气得刘莹冲他吼:“我有那么贱?想让她知道还不容易,一个电话过去,她不就全知道了?”事后刘莹跟吴世杰提起这事,还无不伤感地说:“跟他在一起,一点儿安全感也没,保不准哪天,他就将你当包袱一样甩掉。”

    现在,他又往高风身上推了。吴世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都四十好几了,咋就一点儿成熟不起来?”吴世杰差点儿说出你咋这么没骨气,又怕伤着他,临时改了。乐文六神无主的时候,也是最脆弱的时候,他的神经根本经不起世事的敲打。可惜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偏偏那么招女人喜欢。吴世杰真是搞不懂,女人们到底喜欢他什么。

    乐文还在喋喋不休地怪高风,吴世杰沮丧地说:“这事跟高风一点儿关系都没,就算有关系,他也不会把你供出来,倒是你自己,我怕检察院的同志还没找上门,你自己先就崩溃了。”

    说完这句,吴世杰突然恨起自己来。怎么一激动,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说了出来。

    乐文却是另一个状态。

    “检察院?”乐文呆了,他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严重。就在他站着发呆的时候,吴世杰的电话响了,话筒里清清楚楚响起司雪的声音:“世杰,你在哪儿?”吴世杰瞅一眼乐文,跟司雪说:“我在宾馆。”司雪说:“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吴世杰走了好一会儿,乐文还有点儿醒不过神,他对自己的这种状态很是不满,他也很想做一个坚强的男人,一个能承担得起责任的男人,可事到临头,他总是不由自主就会变成这样。

    高风的事情果然跟孙安发有关,司雪还没细问,吴世杰便将详细情况说了出来。其实早在吴世杰到吴水以前,关于高风的流言便传得很多,吴世杰到吴水上任,接到的第一封检举信就是关于高风的,说高风在收购国有企业时,大肆行贿,买通了从国资委到体改委的主要领导,特别是在收购国有吴水化工厂时,更是将相关人员全部拉下水,最后将净资产达四千多万的吴水化工厂以一百五十万购入。检举者详细提供了高风行贿的数目,领导名单,里面有七人就是正县以上的干部。高风花在这些人身上的钱,远远超过他拿来买企业的钱。

    乐文判断得没错,高风的事就是吴世杰秘密交给相关部门查办的,包括关于高风进市政协的不同意见,也是吴世杰提出的。吴世杰对阳光集团不只是怀疑,他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惜这些道理乐文永远也不会懂。

    “那件事你替我查得怎样了?”司雪情急地问。

    “已经有些眉目,这事不能急,一急会打草惊蛇。”吴世杰说。

    司雪理解地点点头,她急着见吴世杰,就是想知道那件事的结果。红河大桥的调查现在很神秘,她被严严地挡在了消息之外,秘书长那边更是守口如瓶,她怕夜长梦多,周晓明目前还关在里边,她怎么也得救他出来。

    “单位里目前还平安吧?”吴世杰小心翼翼地问。

    “能平安么?”司雪倒吸一口气,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谁都在蠢蠢欲动,我就想不明白,这个位子有那么值钱?”

    吴世杰说:“值钱不值钱你说了不算,老百姓眼里,你坐的可是黄金宝座。”

    “连你都这么想,事情就难怪了。”司雪半是认同半是嘲讽地道。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这是整个社会的思维方式出了问题,对你我而言,明着说是个官,暗着说,也可以理解为靶子。”

    “没那么悲观。”司雪捋了下头发,她还没把事情想那么坏。这是一个做起事来比男人更有主张更有韧性的女人,吴世杰真是佩服她。这个意义上讲,她跟乐文真是配反了,有时候吴世杰也觉得他们实在不配,还不如离了痛快。

    可他从来没敢把这意思表达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方。

    这些年他成了润滑剂,老在他们的婚姻里担当缓和者的角色。明知道这样做是在害司雪,却又不得不做,谁让他跟乐文有那层关系呢。

    晚饭两个人是一起吃的,吴世杰请司雪,吃海鲜。饭后司雪笑着问:“想去哪里腐败?我帮你买单。”司雪就是这样,再紧的事只要过去,便一点儿没了痕迹,这阵看上去,简直就轻松自如,哪还像个被困境缠身的女人。

    吴世杰笑了笑,没回答,这种问题其实不必回答,两个人接触久了,彼此便多出那么一份信任,一份理解。司雪当然知道吴世杰不可能去那种地方,他不是乐文,他的心思似乎总也不在女人身上。人们都说权力和金钱是男人堕落的两大因素,可在司雪心里,吴世杰却永远是自爱、爱人的。

    他干净得就像一只玻璃杯子。有时候司雪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怪怪的比喻。

    “我陪你走走吧,黄河边的风景应该很好。”司雪突然挽住吴世杰的胳膊,夏日的夜晚里,两人就像一对恩爱夫妻,漫步在滨河大道。风从遥远处吹来,轻拂着这个城市,轻拂着他们的脸。

    21

    刘征让麦源耍了一把。

    老滑头,真正的老滑头!

    从吴水回来,麦源突然缩起了头,只字不提给阳光承诺的事。刘征几次把写好的报告文学拿给他,麦源要么推说忙,没工夫看,要么,就草草地打发刘征:“你写的东西,你自己看着办。”这篇报告文学,刘征自以为写得不错,倾注了他太多的真情,他对高风及阳光,还是心存崇拜的,毕竟,在偏远的西北,能产生这样的企业和企业家不是件简单的事。刘征饱含激情,花了将近一周时间,才将文章定稿。麦源不表态,这文章就发不出去,刘征有些灰心。

    正沮丧间,高风找上门来,对麦源及其文学院的做法大骂一通,末了说:“你把稿子给我,我亲自送报社去。”刘征当时也没多想,顺手将稿子给了高风。文章最初署着他和麦源两个人的名,当天下午,报社有关部门就打电话给麦源,落实这件事。其实发这种文章的内幕刘征并不清楚,这类文章报社是按软广告发的,企业得拿钱买版面。高风掏了钱,报社焉能不发?麦源一听报社要发稿,当下紧张地说,这文章是刘征写的,跟他无关,强烈要求报社把他的名字划掉。高风真是又气又恨,恨不得跑去扇他一顿嘴巴。高风看重的是麦源的名气,当然还有他的官方职务,如果麦源不具名,这文章的效果便大打折扣。没办法,高风只好将电话打给省里一位领导,将事情拐弯抹角说了一遍。领导很是不解,作家不宣传这个时代,不为这个时代鼓与呼,还当什么作家?当下电话里将麦源批评一顿。接完电话,麦源冒着一头大汗来到报社,又是赔情又是检讨,弄得报社的同志哭笑不得。

    文章刊出后,作者却成了麦源一人,真正的执笔者刘征反没了。刘征找报社质问,报社解释说,稿子是经过麦主席审核的,最终交他们手里,作者只有麦主席一人。刘征愤怒至极,要找麦源算账,刘莹拉住他说:“算了,你现在找他,又顶何用,难道能让报社重新发一遍出来?”

    至此,刘征算是彻底看清了麦源的嘴脸,想想过去还把他奉为神,刘征就直恨自己瞎了眼。一怒之下,他将手稿撕得粉碎,发誓再也不写这种狗屁东西。刘征跟麦源的关系算是彻底完蛋了,再寄身文学院,就显得他特别的没有底气,刘征收拾好东西,毫不犹豫地走出了文学院。

    站在街上,刘征突然间茫然得不知置身何处,偌大的省城,竟没有他的落脚之处,到这时他才发现,底气这东西,不是你想有就有的。莫名的,他的眼里就浸满了酸楚。想想打赌气离开白银,离开嘲笑他挖苦他的妻子,一晃已是两个年头。这两年,除了落下一身疲惫,满脸沧桑,竟比来时没多出什么,口袋里甚至还比来时少了养命的钱。这么一想,刘征就恓惶得好想哭一场了,可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便掉眼泪?刘征迈着虚弱无力的步子,往前走,可前在哪里?后来他沮丧地倒在公园边一片废墟上,靠着一棵歪脖子树,静静地盯着面前的一摊污水发呆。

    这摊水怎么就污掉了呢?它会不会马上被太阳晒干?刘征恍恍惚惚的,感觉自己跟那摊污水有着同样糟糕而且不可更改的命运。

    天黑时分,刘莹找到了他,一看他狼狈而又可怜的样子,刘莹就想替他哭一场了。刘莹忍住哭,故作轻松地说:“走吧,大作家,现在满世界,也只有我能收留你了。”刘征乖乖地站起来,他还有什么不乖的,难道他还能豪迈地说一声:我不需要你同情?

    得悉刘征终于离开文学院,麦源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块心病总算是取掉了。麦源其实已经很烦这个刘征了,只是不好明着把他撵出去,这下好,他自己走了,自己走了就怪不得他麦源。上午麦源接到一电话,省委宣传部分管文联工作的副部长在电话里很是将他美言了一通:“老麦,姜还是老的辣啊,一看你那文字,我就知道我省文学这面大旗,还得你扛,好,好。”副部长在电话里一连说了几个好,然后话题一转,问他最近有何打算,是不是还要下去。麦源兴奋得真是不知该说什么,抱着话筒,声音极其颤抖地说:“下去,我一定要下去。”

    通完电话,麦源久久地不能平静,要知道,这位副部长是很少肯定谁的,他对本省的文学创作状况一直不满。麦源像是大受鼓舞,脑子里很快冒出一个方向,一个继续为这个时代鼓与呼的方向。他抓起电话就给高风打,想通知高风他还要下去,一个人下去,一定要为阳光再写点儿什么。

    电话关着,打了几遍都没打通。麦源有点儿失望地走出办公室,想到阳光明媚的大街上走一走,刚出文联大院,就看见老胡跟一个中年女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中年女人一看就不是省城的,她踩在省城马路上的脚步一点儿也不踏实,跟在老胡后面的样子就更不踏实。她是谁呢?麦源望着他们的背影,怔怔地想了会儿,突然就明白,老胡有了外遇,而且是个背影很不错的女人。

    发现这点麦源很兴奋,情不自禁地就跟过去,跟了几步突然停下,我不能打草惊蛇,俗话说捉贼捉赃,捉奸捉双,我得等他们把事儿搞出来,搞出来看他老胡还怎么说?

    一连几天,麦源过得都不是太正常,老胡跟中年女人就那么闪了一次然后就消失了,他费了好大劲儿,还是没能找到他们隐身的地方,他敲过老胡家的门,装作跟他谈工作的样子,敲得很有底气,老胡没开。他为什么不开呢?麦源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去敲,很早,天刚亮,他就堵在了老胡家门前,心想我花一个上午,看你出不出来。结果一个上午让他白白糟蹋了,据后来打探到的消息,人家老胡压根儿就不在里面。邻居说那天听见他来过,但很快又走了,去了哪儿不晓得。麦源恨死自个儿了,早知如此,那天就应该当场逮住他,当场揭穿他,像老胡这种人,一点儿都给不得面子。

    麦源被这件事闹得心里很不是味儿,如果不是老胡而换成是乐文,麦源是不在乎的,也是能原谅的,毕竟乐文比他年轻嘛,也不在领导岗位上,可你老胡是谁,一个年龄跟我差不多、职位也比我低不到哪里的老同志,怎么就能犯这种错误?

    这时候,麦源已经在心里坚定地给老胡定了性:错误,而且是一个大错误!

    麦源这样做,当然还有另一层缘由,他在其他方向都比老胡强,独独在女人这方面,却胜不过老胡。老胡虽然接近潦倒,时不时地却能惹出点儿花花事,他呢,这辈子除了老婆,再就是找过若干个小姐“情人”这个词,咋就离他那么遥远呢?

    麦源正想通过办公室以开会的名义找到老胡时,办公室主任匆匆走进来,低声道:“不好了,麦主席,高风出事了。”

    “什么?!”

    高风的确出事了。

    就在办公室主任告诉麦源的同时,乐文也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橙子打来的:“乐老师,这边出事了,高董事长被带走了。”

    “带走了?”乐文惊问。

    “上午来了两辆车,还有几个神秘的人,啥也没说就把高董事长带走了,这阵公司已乱了套。”橙子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仿佛害怕乐文多问什么似的。

    乐文手握话筒,半天缓不过劲儿,醒过神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赶忙打电话找吴世杰。吴世杰的手机关着,乐文连打几遍都是惯常听到的那个声音:“对不起,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再打,电话里传来一声很冷漠的拒绝:“您拨的是空号。”

    乐文扔了电话,在沙发上僵了一会儿,又觉僵着也不是个事,鼓起勇气将电话打进吴世杰办公室,秘书倒是很客气,一听他是乐作家,连忙道:“是乐老师啊,吴市长不在,等他回来我转告他。”

    至此,乐文已明白,吴世杰在躲他。“狗娘养的吴世杰,关键时候跟我玩蒸发。”乐文恨恨地诅咒一句,倒在沙发上想办法。

    乐文真就拿过高风的钱,除了平日里零敲碎打,大的拿过两笔。一次十万,一次更多。十万那笔高风是送给司雪的,司雪当上局长后,高风曾为一项工程多次找过她,一开始司雪坚决不同意将工程交给高风,后来不知怎么又同意了。高风还以为司雪拿了好处,其实乐文压根儿就没跟司雪提过,乐文受一个年轻作者的蛊惑,去炒股,结果他买哪个股哪个股就被套牢,包括后来高风给他的那笔,也同样漂到了股海里,弄得他现在一听“股市”两个字,心就往一疙瘩里揪。

    第二笔高风是托他送给吴世杰,高风连攻几次都没攻下吴世杰这个堡垒,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乐文,乐文别有用心地说:“吴世杰这个人,哪是你高风能拿下的。”

    如果高风把这些事儿抖出来,司雪和吴世杰还不把他撕碎?乐文吓得不敢想下去,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打听高风,看他事儿惹得到底大不大,如果大,这台戏可就不好收场了。

    乐文不敢困在家里,匆匆收拾一下,就往吴水赶。

    吴水的空气怪怪的,一下车,乐文就感觉到一股逼人气。老胡接过他手里的包:“你来得正好,最近我正被一篇小说困住,很想让你帮我打开思路。”乐文心里恨了一句:这都啥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谈小说。嘴上却说:“不错呀老胡,这么滋润的日子,我都眼热了。”

    在宾馆安顿下来,乐文紧问老胡:“你在吴水检察院有没有熟人?”老胡不解地盯住他:“找检察院做什么?”问完,哗地就反应了过来。这些天吴水到处在说高风,他怎么把乐文跟高风的关系给忘了?“乐文,这事儿大着哩,这次怕是你帮不了他。我听说”

    “听说什么?”

    “唉,也不好说。算了乐文,你是一个作家,犯不着为高风这样的人奔波,再说了,阳光这次惹出的事大,这些天说啥的人都有,就算你有心帮他,怕也是能力有限啊。”

    乐文一听,老胡显然把事儿想到了另一条路上,也好,老胡这样想反倒让他自在,如果真让这老书呆子知道内情,怕是跟他连话都不敢说哩。

    乐文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都是他感觉不错的朋友,没想一听他打听高风的事,对方都跟老胡一样,劝他不要多事,特别在这关键时候。有用的信息一点儿没打听到,这份神秘劲儿反倒让乐文的心更加沉重。这天半夜他被噩梦惊醒,梦中他先是遭到四个蒙面大汉的绑架,逼他交出钱,后来四个蒙面大汉不知怎么又哗地变成检察院的人,质问他高风到底跟司雪和吴世杰行过几次贿。

    乐文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身上的虚汗慢慢变干,脑子里的汗却怎么也挥不掉。

    上午他再次打电话询问吴世杰的行踪,却意外听到一个很恐怖的消息,吴世杰跟现任市委书记有矛盾,这矛盾近期突然加剧,两个人已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难道乐文不敢想下去,真的不敢。

    正闷在屋子里自己给自己打气,门被敲响了。乐文以为是老胡,老胡终究抵挡不住乐文的再三要求,答应替他打探点儿信儿。谁知开门一看竟是李正南。

    乐文很是惊讶,李正南怎么知道他来了吴水,还径直找到梅村来?乐文这次来吴水,是很费了一番心机的,包括手机号他都换了新的,他在宾馆里窝着,很少走出去,除了老胡和茹雪梅,目前还没人知道他来了吴水。李正南一定是看出了乐文的惊讶,笑着道:“乐老师,真是巧得很,我刚刚在宾馆会了一个朋友,他说看见了你,我来碰碰运气,没想真还让我碰着了。”

    乐文一听李正南就在说假话,但又不便揭穿他,佯装热情道:“我也是刚住进来,没想这么快就有朋友找上门,坐,快坐。”

    李正南扫了一眼屋子,轻轻落座。他的目光里有一层很神秘的东西,这东西经过精心伪装,一下两下是很难发现的。乐文急得火烧眉毛,一时也没在意他有什么特别。

    “乐老师,想必公司的事你也听到了,高董事长这一进去,怕是凶多吉少,希望你能伸出手,拉他一把。”李正南说。

    “我怎么拉,这儿是吴水,我人生地不熟。况且他到底做了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清楚。”乐文道。

    “不急,乐老师,你能来就好,证明你跟高董,关系毕竟非同寻常。这样吧,你先安心住着,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提。我先回公司一趟,晚上我抽空过来,把公司的事详细说给你。”

    乐文一听,心里顿感欣慰。李正南没拿他当外人,这种时候,乐文真需要别人拿他当朋友。他点头道:“也好,晚上你过来,我们再合计合计。”

    李正南一离开梅村,马上就去了另一个地方,很快,关于乐文来到吴水的消息,便在一个极小的圈子里传了开来。

    乐文一直等到晚上七点,还不见李正南来,心里不免有层失望。老胡喊他两次,要一同去吃晚饭,乐文哪有胃口,说自己吃不下。惹得老板娘茹雪梅很是担心地问老胡:“乐老师没啥事吧,我咋发现这次他怪怪的。”老胡也是一头雾水,乐文的反常表现令他很是不安。吃完晚饭,老胡蹑手蹑脚来到乐文门前,侧耳听了听,不见有啥异常,才跟茹雪梅说:“他怕是真想帮高风,又找不到办法。”茹雪梅说:“想帮还没办法,我才不信,凭他跟吴市长的关系,还帮不了高风?”老胡不语。老胡的疑虑也在这,按说乐文到吴水,吴世杰怎么也得露面,可这都几天了,吴世杰连个脚踪也不送。

    市长吴世杰真是不知道乐文来了吴水,就在晚饭前,他还给乐文打手机,可惜手机关着,往家里打,也没人接,最后只好把电话打给司雪,问乐文怎么不开机?司雪很不友好地说:“他开不开机我哪管得着,没准又是跟谁鬼混哩。”吴世杰一听司雪又把乐文往那个方向想,赶紧收了线。饭桌上吴世杰得到一个重要情报,李正南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比孙安发还紧张。

    “好,先不惊动他,让他继续把戏演下去。”吴世杰说。

    22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还不见李正南来,乐文心里莫名地就腾起一股烦躁,这种缩手缩脚的日子真不是他过的,这才硬撑了几天,他就心力交瘁了。乐文偷偷将电话打给刘征,问刘征最近听到什么没有。刘征大约也被自己弄得很烦,没好气就说:“我现在啥也听不到,耳朵聋着!”刘征顺口说出的这句气话让乐文苦想了好一阵子,最后他断定,刘征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说不定有关方面已找到文联了。乐文好怕,如果事情真照他猜想的那样发展下去,他这一生可就完了。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波波,那个能带给他天翻地覆感觉的女人,如果她在身边,至少可以把他从恐惧中带出去,或者用另一种恐惧瓦解他对此事的敏感。

    门响了。乐文惊喜地从床上跳起,以从未有过的急迫打开门,门外闪出的一张妩媚的笑脸令他有片刻的惊慌无措,而后,他报以同样的微笑,将风姿绰约的贺小丽迎了进来。

    “对不起,乐老师,我是刚刚听说你来的,李总下午有应酬,忙得脱不开身,他让我先过来,他等一会儿就到。”

    乐文极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我这次下来也是因为别的事,哪敢劳烦你们李总。”

    “乐老师这样说就见外了,你跟阳光,永远是一家。”也许贺小丽没有别的意思,乐文听了,却觉得这话极不舒服,像是跟他暗示什么。“你们高董事长最近可好?是不是又忙着跑什么大项目?”

    问出这句,乐文就对自己蹩脚的小聪明恨死了。贺小丽是谁,难道还能容他耍出小聪明?果然,贺小丽并不点破他,轻轻一笑:“乐老师到底不一样,心里挂着的,就是我们董事长。”乐文没敢再接茬,他怕顺着这话题说下去,自己不但会露馅,还会把光屁股暴露给贺小丽。

    贺小丽今天打扮得很是不一般,看得出她刚从交际场合来,不但鲜亮,而且性感。真是要命,乐文又一次想到“性感”这个词,而且一下就把这个词对应到了贺小丽身上。贺小丽自己倒是落落大方,少了以前见乐文时的那种拘谨,神态里甚至有一份从容。后来乐文才知道,贺小丽这天是喝过酒的,喝的还不少,只不过进门前她往自己身上洒了一种很性感也很能掩护自己的香水,乐文被香气所惑,没闻到那强烈的酒味。

    两人坐下说话,贺小丽先是很殷勤地客套一番,隐隐约约还夹杂了一层分手后的想念,这话让乐文感动。被惧怕和恐慌袭击得没了头脑的乐文这些天真是听不得好话,谁说点儿好话他都要感动。“谢谢你小丽,今天你能来我真高兴。”乐文毫不设防地就把真实想法吐给了贺小丽,贺小丽大受鼓舞,趁机又往乐文跟前坐了坐。乐文这才嗅到贺小丽身上的酒味,但他很快发现,喝了酒的贺小丽比平常要漂亮许多,也有味得多,而且

    乐文后来将这晚的失态归结到心情上,他跟警察说,自己心情太乱了,乱得根本就不知道当时在想什么,所以警察很是友好地拍拍他的肩:“乐老师,人家柳下惠坐怀不乱,你怎么就乱了呢?”乐文说他说的不是这意思,他说的是另一层意思,警察不耐烦了,认为他在狡辩。“不管是这意思还是那意思,在宾馆嫖娼就是藐视法律的意思。”

    “我不是嫖娼!”乐文大吼。“我们一直就想证明你不是嫖娼,你是在接受性贿赂。”警察这一次很是胜利地笑了笑。乐文顿呼上当,中了警察的圈套。

    一连数日,吴世杰都联系不到乐文,有点儿发急,后来一想,他换了手机后没及时告诉乐文,会不会这事让乐文有了误会?乐文一向是个敏感的人,尤其在吴世杰面前,常常表现出多面性。吴世杰换手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高风一进去,方方面面的电话都来了,说情的有,施加压力的有,更有甚者迫于无奈,吴世杰才出此损招,想把一切干扰都排斥在外。

    这天他突然接到司雪电话,司雪在电话里很是气愤地质问:“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他嫖娼跟我有什么关系?”吴世杰听得没头没脑:“司雪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装什么糊涂,人在你手上,你爱咋处理咋处理,只是少拿他烦我!”司雪说完“啪”地挂了电话。吴世杰想了想,觉得不大对劲儿,再把电话打过去,司雪那边就不接。吴世杰还在纳闷,秘书小侯进来说:“乐老师出事了,听说在梅村宾馆嫖娼,让查夜的警察逮了个正着。”

    “梅村?”吴世杰惊了几惊,乐文在梅村,他怎么一点儿信儿都不知道?等他把事情搞清楚时,就不只是惊讶了。“这里面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他跟秘书小侯说。

    “我也觉得怪怪的,公安方面怎么突然又查起夜了呢,而且据我知道的消息,那晚他们就查了梅村一家,进去后直奔乐老师的房间。”小侯说。

    这一天已是乐文被公安关起来的第四天,四天后吴世杰才听到消息,可见有人故意在瞒着他。

    “先不要急,你再去打听打听,看公安方面打算咋处理?”

    小侯随后报告来的消息令吴世杰大跌眼镜,公安方面压根儿就没打算以嫖娼来处理乐文,人目前已移送到了有关方面,说是乐文接受性贿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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