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的凉亭下,谦吉看着弟弟豫朋、壮履下棋,淑贤同月媛、珍儿坐在旁边闲话。陈廷敬陪着父亲,却不时往凉亭这边探望。想着淑贤母子,他心里颇感歉疚。他去京城二十多年,淑贤在家敬奉公婆、持家教子,吃过不少苦。谦吉的学业也耽搁了,至今没有功名。他想在家还有些日子,要同淑贤母子好好团聚。
明珠快步进入乾清门,侍卫见了,忙拱手道安。明珠顾不得答理,匆匆进门。进了乾清宫,明珠直奔西暖阁,高声喊道:“皇上大喜!”
皇上正在看书,见明珠如此鲁莽,微微皱起了眉头。明珠忙跪下:“请皇上恕罪!明珠太高兴了,忘了臣工之体!”
皇上忙放下书卷,道:“快说,什么喜事?”
明珠递上云南五百里加急,道:“恭喜皇上,云南收复了!”
皇上从炕上腾起,双手接过云南五百里加急,脸上慢慢露出喜色,然后哈哈大笑,道:“快把南书房的人都叫来!”
张善德马上吩咐下面公公去南书房传旨。
没多时,张英、高士奇,还有新入南书房的徐乾学等都到了。皇上笑容满面,道:“国朝开国六十七年,鼎定天下已三十八年。而今收复云南,从此金瓯永固!如今只剩台湾孤悬海外,朕决意蓄势克复!这些天真是好事连连哪。近日召试翰林院、詹事府诸臣,朕非常满意。往日多次召试,都是陈廷敬第一。此次召试,徐乾学第一。”
徐乾学忙拱手谢恩:“臣感谢皇上擢拔之恩!”
张英见皇上说到了陈廷敬,赶紧奏道:“启奏皇上,陈廷敬守制三年已满,臣奏请皇上召陈廷敬回京!”
皇上尚未开言,高士奇道:“皇上曾有谕示,陈廷敬永不叙用!”
皇上仍是微笑着,却不说话。
张英道:“启奏皇上,陈廷敬虽曾有罪,但时过境迁,应予宽贷。皇上多次教谕臣等,用人宜宽,宽则得众!”
明珠暗忖皇上心思,似有召回陈廷敬之意,便顺水推舟:“启奏皇上,臣以为应该召回陈廷敬!”
皇上点头道:“朕依明珠、张英所奏,召回陈廷敬!”张英赶紧替陈廷敬谢了恩。
皇上道:“收复云南,应当普天同庆!你们好好议议,朕要在奉先殿、太庙、盛京祭祖告天,礼仪如何,行期如何,务必细细议定!”
明珠等领旨,出了乾清宫。高士奇瞅着空儿问明珠:“明相国,您怎么替陈廷敬说话?他可是罪臣啊!”明珠望望高士奇,轻声笑道:“您在宫里白混这么多年,您真以为陈廷敬有罪?他根本就没罪!”明珠说罢,径自走开了。
39陈廷敬兄弟奉旨回京,轻车上路。一日赶到太原,已是黄昏时分。不便惊动督抚等地方官员,顺路找了家客栈住下。翌日早起,匆匆吃过些东西就要启程,不想大顺为着结账同店家吵了起来。原来路上用光了铜钱,只剩银子了。店家找不开,道:“客倌,您这银元宝十二两,抵得小店整个家当了,我哪里找得开?”
大顺一脸和气,说:“店家,我们铜钱用完了,您给想想办法找开。”
店家却横了脸,道:“我没办法想,反正你得付账,不然就不得走人。”
大顺听了很气,道:“你这人怎么不讲理?”
店家却说:“我怎么不讲理?住店付钱,天经地义!”
大顺也来火了,说:“不是我不付,是你找不开!”
店家越发刁泼,说:“别寒伧我了,小店虽说本小利薄,银子还是见过的!”
陈廷敬听得外头吵闹,出来看看。那店家脾气不好,越是好言相劝,他调门儿越高。这时,进来个穿官服的人,后头还跟着几个喽罗。那人见了陈廷敬就拱手而拜:“太原知府杨先之见过陈大人!”
陈廷敬忙还礼道:“不想惊动杨大人了!”
杨先之说:“卑府昨日夜里才听说陈大人路过敝地,却不敢深夜打扰!”店家见这等场面,早缩着脖子站到旁边去了。
杨先之回头骂道:“这是京城的陈大人,你怎么不长眼?”
店家忙跪了下来,叩头道:“请大人恕小的不知之罪。”
陈廷敬忙叫大顺扶店家起来,说:“不妨不妨,你并没有错。”
店家从地上爬起来,慌忙招呼伙计看座上茶。陈廷敬同杨先之礼让着,就在客栈堂内坐下喝茶聊天。陈廷敬又叫来陈廷统,同杨先之见过。杨先之恳请陈廷敬再留一日,好尽尽地主之谊,还得报与总督大人跟抚台大人知道。陈廷敬只道奉旨还京,不敢耽搁,请杨先之代向总督大人跟抚台大人请个安。
大顺在旁插话:“杨大人,店家找不开银子,我们身边又没有铜钱了,请杨大人帮忙想想办法。”
杨先之说:“这个好办,你们只管上路就是了。”
陈廷敬忙摇手道:“那可不行!”
杨先之笑道:“陈大人两袖清风,卑府向来敬仰。您不妨先上路,这客栈的花销卑府代为垫付,陈大人日后还我就是了。”
陈廷敬便要先放些银子,杨先之硬是不肯接,只道日后算了账就是了。陈廷敬想想也只好如此,就谢过了杨先之。难免说起铜钱短缺的事,店家便倒了满肚子苦水,只道再这般下去,小店生意没法做了。杨先之说他只是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会见不到铜钱,朝廷得早日想想办法。陈廷敬问太原这边可有奸商毁钱鬻铜之事,杨先之只道暂时尚未知道。
陈廷敬日夜兼程回到京城,才知道皇上上盛京祭祖去了,尚有二十几日方能回銮。不用即刻面圣,陈廷敬专心在家写了份贺云南荡平表,便每日读书课子,或同岳父诗酒唱和,日子很是消闲。
皇上还宫途中,有臣工奏闻民间制钱短缺,多有不便,便召诸臣询问:“去年朝廷铸钱多少?”
萨穆哈奏道:“回皇上,去年铸钱两亿八千九百十二万一千零五十文,同上年持平!”
皇上又问:“朝廷铸钱并没有减少,如何市面上就缺少铜钱呢?”
明珠道:“启奏皇上,臣已着人查访,发现症结在于钱价太贵。朝廷定制,一两银子值铜钱千文,而市面上一两银子只能兑换铜钱八九百文。钱价贵了,百姓不认,制钱就死了,走不动,市面上就见不到了。”
皇上刨根究底:“什么原因让钱价贵了?”
明珠又说:“旧钱、新钱并行,自古各朝都是如此。但因百姓不喜欢用顺治旧钱,尤其是顺治十年所铸旧钱太轻,百姓不认。旧钱壅滞,新钱太少,市面上铜钱流通就不方便了。铜钱少了,钱价就贵了。”
皇上道:“铜钱少了,难免私铸,最终将祸害朝廷跟百姓。你们有什么好法子?”
明珠奏道:“臣以为应改铸新钱,更改一文重一钱的定制,加重铜钱的重量。”
皇上略加思忖,道:“自古铸钱时轻时重,都视情势而定。朝廷正备战台湾,理顺钱法至为重要。制钱壅塞,则民生不便,天下财货无所出也,最终将危及库银跟军饷!”
明珠道:“臣等已经商议,新铸钱币以一文重一钱二分五厘为宜。”
皇上道:“好吧,你们既然已经细议,朕准奏。萨穆哈,着你户部火速敦促宝泉局加紧鼓铸,发往民间!”
萨穆哈便将新母钱进呈御览,皇上细细看过,准了。
飞马传旨宝泉局,新铸铜钱很快就上市了。但新钱才在市面上现身,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原来全都叫奸人搜罗走了。
京城西四牌楼外有家钱庄,叫全义利记,老板唤作苏如斋,干的便是毁钱鬻铜的营生。有日黑夜,三辆马车在全义利记钱庄前停下,门左走车马的侧门轻轻开启。马车悄悄儿进去,侧门马上关闭。苏如斋从游廊处走过来,轻声问道:“没人看见吗?”
伙计回道:“我们小心着哪,没人看见。”
苏如斋努努嘴,伙计打开马车上的箱子,只见满满的铜钱。苏如斋问:“多少?”
伙计说:“三千六百斤。”
苏如斋点头道:“好,入炉!”
伙计跟着苏如斋进了账房,悄声儿道:“东家,今日拉回来的便是朝廷铸的新钱,一文重一钱二分五厘!”伙计说罢,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钱来。
苏如斋接过铜钱,两眼放光,笑道:“好啊,朝廷真是替我们老百姓着想啊!我原先毁钱千文,得铜八斤十二两,现在我毁新钱千文,可得铜十斤!比原先可多赚三钱银子!一两银子收进来的铜钱,可足足赚六钱银子!”
伙计奉承道:“银子变成铜钱,铜钱又变成银子。就这么变来变去,您就发财了。东家,您的账可算得精啊!”苏如斋甚是得意,道:“朝廷里头那些当官的也在算账,皇帝老子也在算账,可他们不知道我也在算账!”
苏如斋正在账房里如此吩咐伙计,外头有人说满堂红记钱庄的陈老板来了。苏如斋便去了客堂,打着哈哈迎了过去,道:“陈老板啊,这么晚了有何见教?”
陈老板忙拱手道:“苏老板,恭喜发财!”
苏如斋笑道:“大家发,大家发。看茶!”
伙计倒茶上来,陈老板喝着茶,说:“苏老板,如今朝廷的制钱又加重了,您可是越赚越多呀!”
苏如斋哈哈大笑,道:“这都是托朝廷的福啊!”陈老板道:“您赚得越来越多,您看给我的价格是不是也应加一点?”
原来,京城很多钱庄都把搜罗到的铜钱卖给苏如斋,宝泉局钱厂只认全义利记。苏如斋却说:“陈老板,说好的规矩,不能说变就变的。”
陈老板哭丧着说:“苏老板,私毁制钱的事,闹出来可是要杀头的啊!您让我提着脑袋干,也得让我多有些赚头,死了也值啊!”苏如斋哼哼鼻子,说:“别说这些丧气的话!陈老板,您要是眼红我赚得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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