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奇摇手道:“别客气,到时候我可要指望您关照啊!”早过了半夜,高士奇盛情相留,张沠就在高家住下了。
不出几日,张沠的差事就有着落了。那日在南书房,明珠奏请皇上,通政使出缺,推举张沠擢补。皇上似觉不妥,说:“张沠原是从四品,破格擢升正三品,能服众吗?”
明珠回奏:“通政使司掌管各省折子,职官仅是文翰出身似有不妥。张沠在地方为官十几载,详知民情,臣以为合适。”
皇上回头问陈廷敬:“廷敬以为如何?”
陈廷敬道:“臣同张沠沾亲,不便说话。”
皇上说:“自古有道,举贤不避亲。不过陈廷敬不方便说,倒也无妨。你们倒是说说,张沠居官到底如何?”
明珠回奏:“张沠办事干练,体恤百姓,清正廉洁。顺治十六年他派去山东,十几年如一日,可谓两袖清风,一尘不染!”
皇上冷冷一笑,说:“明珠说话也别过了头。在地方为官,清廉者自然是有的,但要说到一清二白,朕未必相信。”
陈廷敬这才说道:“张沠为官十几载,身无长物。回京听用,居无栖所,寄居山西会馆。”
皇上不由得点着头:“由此看来,张沠做了十几年的官,同当年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没有什么两样?”
陈廷敬道:“臣看确是如此。”
高士奇也说:“臣亦可以作证。”
皇上终于准了:“好,就让张沠补通政使之职吧。”
明珠忙拱了手:“臣遵旨办理。”
皇上却似笑非笑的,道:“明珠,可别说得恭敬,做的是另外一套。说不定都是你们早设好地套子,只等着朕往里头钻啊!”明珠忙伏地而跪:“臣诚惶诚恐,只敢体仰上意,奉旨办事,怎敢兜售半点私货!”
陈廷敬、高士奇、张英等也都伏地而跪。
皇上笑道:“好了,我只是提醒你们几句,别我说个什么,你们就如此样子。咦,张英,你怎么总不说话?”
张英回道:“启禀皇上,臣只说自己知道的话,只做自己份内的事!”
皇上点头半晌,说:“好,张英是个本分人。”
当夜,张沠先去了明珠府上致谢,再去了高士奇家,俞子易正好在座。高士奇便说:“张沠兄不光顾着谢我,子易可是帮了您大忙啊!”张沠朝俞子易拱了手:“感谢俞兄,张沠自会报效!”
俞子易很是谦恭:“高大人吩咐的事,俞某都会办到的,哪里当得起张大人一个谢字!”
闲话半日,高士奇装着突然想起的样子,说:“张沠兄,我可有句直话要说。子易是靠生意吃饭,钱是借了,利息您可得认啊!”张沠忙点头称是:“借钱认息,天经地义!”
俞子易便说:“真是不好意思!”看看时候不早了,张沠就告辞了。
送走张沠,俞子易回头同高士奇说话:“高大人,前向替您盘下的几个铺子,我找到了下家,您看是不是脱手算了?”
高士奇说:“价钱好就脱手吧。子易,您替我做生意,最要紧的是嘴巴要守得住。”
俞子易小声说:“高大人放心,没谁知道我的生意就是您老人家的生意。”
高士奇问:“子易,你这个管家,靠得住吗?”
俞子易说:“靠得住,他是个死心踏地的人。”
高士奇点头沉吟半日,说:“他随你登门无数次,我都不曾见他。既然他为人如此忠厚,就让他进来坐坐吧。”
俞子易说:“我不敢让下面的人在高大人面前如此放肆!”
高士奇却道:“不拘礼,让他进来吧。叫他叫什么来着?”
俞子易回道:“邝小毛。”
没多时,邝小毛躬身进来,纳头便拜:“小的拜见高大人,小的感谢高大人看得起小的!小的甘愿当牛做马!”
高士奇说:“邝小毛,别一口一句小的了。难得你一片忠心,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往后你随子易来,不必再那么拘礼,进来坐就是了。”
邝小毛只顾叩头:“小的对高大人忠心耿耿!”
高士奇说:“好了,别只管碰头了,抬起脸来,让老夫看看你。”
邝小毛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来,眼睛只往高士奇脸上匆匆瞟了下,慌忙躲开了。高士奇很随和的样子,可他越是哈哈笑着,邝小毛头埋得越低,很快又伏到地上去了。
28陈廷敬出了午门乘轿回家,遇着位老人家拦轿告状。刘景上前问话:“老人家,皇城之内,天子脚下,您若有冤告状,上顺天府去便是,为何当街拦轿?”
老人家说:“老儿因为房子叫人强占,告到顺天府,被关了十几年,前几日才放出来,哪里还敢到顺天府去告状?”
陈廷敬掀开轿帘,望了眼老头儿,道:“你家房子被人占了,告状竟被顺天府关了,怎会有这等怪事?”
老人家说:“我家原本住在石磨儿胡同,房子被一个叫俞子易的泼皮强占了,买给了朝中一个大官高士奇。我每次上顺天府去告状,都被衙役打了出来。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干脆睡在顺天府衙门外头,他们就把我抓了进去,一关就是十几年!”
陈廷敬心想真是巧得很啊!那还是顺治十八年冬月,有日他早早儿骑马往衙门赶去,突然从胡同里面钻出个人来。那人惊了马,自己跌倒在地,浑身是血。陈廷敬吓坏了,以为自己伤了人。那人却跪下来请罪,说自己惊了大人的马,又说自己身上是别人打的,又说有人强占了他家房子,卖给了一个姓高的官人。
这时,围过许多人看热闹。陈廷敬觉着脸上难看,便问:“老人家,您可有状子?”
马明压低了嗓子说:“老爷,这事儿连着高大人,您可不好管啊!”陈廷敬也悄声说:“这么多百姓看着我,我怎能装聋作哑?”
老头儿递上状子:“草民感谢青天大老爷!”
陈廷敬回到家里,禁不住唉声叹气,月媛就问他是否有什么难处了。陈廷敬说:“您还记得十几年前,我说过的一件事吗?有户人家的房子被人强占了,买给了高士奇。”
月媛说:“记得,怎么了?”
陈廷敬说:“唉,我同那老人家真是有缘哪!老人家名叫朱启,因为告状,被顺天府关了十几年,前几天才放出来。刚才我回家的路上,叫他给撞上了,一头跪在我轿前。”
月媛问:“您想管吗?”
陈廷敬说:“这本不是我份内的事情。可是,朱启跪在我轿前,又围着那么多百姓,我怎能视而不见?可是,这实在是件难事呀!”
月媛说:“这案子再清楚不过了,没什么疑难呀?我说您应该管!”
陈廷敬叹道:“案子本身简单,只是牵涉到的人太多。不光高士奇,同顺天府几任府尹都有干系。十几年前的顺天府尹向秉道,如今已是文华殿大学士、刑部尚书了!”
陈廷敬这么一说,月媛也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陈廷敬说:“我猜哪怕是皇上自己,也不愿意为着一个平常老头子,去查办几个臣工。”
月媛没了主张,说:“我毕竟是个妇道人家,您还是自己做主吧。我只是觉得,明摆着的事,让坏人嚣张,您这官也做得太窝囊了。”陈廷敬长叹不已,真的很惭愧。
过了几日,陈廷敬先去了翰林院,晌午时分来到南书房。张英跟高士奇早到了,彼此客气地见了礼。陈廷敬今日见着高士奇,觉得格外刺眼,似乎这人鼻子眼睛都长得不是地方。高士奇却过来悄声儿说:“陈大人,士奇有几句话,想私下同您说说。”
陈廷敬心里纳闷,便问:“什么要紧事?”
陈廷敬说着,便随高士奇到了屏风后面。高士奇低声说道:“陈大人,令弟廷统昨晚送了一千两银子给我,您看这可怎么办呀!”
高士奇说罢,便拿出一张银票拿来。陈廷敬脸色大惊,羞恼异常:“这个廷统!”
高士奇低声道:“陈大人也不必动气。廷统是被官场恶习弄糊涂了。他以为是官就得收银子。我为他擢升六品,的确在明大人面前说过话,也在皇上面前说过。可我却是以贤能举人,并无私心。说到底,这都是皇上的恩典。”
陈廷敬说:“士奇,廷统行贿朝廷命官,这是大罪啊。”
高士奇笑道:“如果让皇上知道了,廷统的前程可就完了!您还是把银票拿回去,还给他算了。”
陈廷敬心想,高士奇如果不想要银子,何必先收下了,如今又来同我说呢?他没弄清个中原委,便道:“如果廷统是个蝇营狗苟之徒,他的前程越大,日后对朝廷的危害就越大。”
高士奇很着急的样子,说:“话不可这么说。廷统还年轻,您回去说说他就行了。银票您拿着。”
陈廷敬真不知道这银票是怎么回事,只是挥手,道:“这银票廷敬万万不能接,士奇就公事公办吧!”
高士奇几乎是苦口婆心了:“廷敬,您不要这么死脑筋!朝中人脉复杂,变化多端,只有您我始终是老朋友,凡事都得相互照应才是。我待廷统如同亲兄弟,我可是不忍心把他的事情往皇上那里捅啊!”陈廷敬仍是不肯接那些银票,只道:“士奇,我陈廷敬受两代皇上隆恩,但知报效朝廷,绝无半丝私念。廷统之事,请如实上奏皇上!”
高士奇无奈而叹:“既然如此,我就如实上奏皇上,请陈大人切勿怪罪!”
陈廷敬说:“我这个弟弟自己不争气,有什么好怪罪的?”
陈廷敬今儿呆在南书房,有些神不守舍。世上真这么巧的事儿?昨儿他接了朱启的状子,里头牵扯着高士奇;今儿就冒出廷统给高士奇送银票的事儿。廷统家境并不宽裕,哪来这么多银子送人?
夜里,陈廷敬把弟弟叫了来,一问,他还真的给高士奇送银子了。陈廷敬火了,大声斥骂:“凭你的俸禄,哪来那么多银子送人?你拿家里银子送人,也是大不孝!父亲快六十岁的老人了,还在为生意操劳!他老人家的钱可是血汗钱!”
陈廷统哼着鼻子,说:“我没拿家里一分钱!”
陈廷敬更是吃惊:“这就怪了,难道你这银子是贪来的?那更是罪上加罪!”
陈廷统说:“我也没贪!”
陈廷敬甚是着急,问道:“你的银子是天上掉下来的?快告诉我,怎么回事!”
陈廷统并不回答,只道:“你只顾自己平步青云,从来不念兄弟之情。我靠自己在官场上混,你有什么好说的?”
陈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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