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过这事。
说了又怎样?
那要看她是怎么说的。肥原沉吟道,如果她判断吴志国是真死了,然后又把这情况跟那些人去说,就说明她昨天晚上跟我指证白秘书纯属于瞎闹,想搅浑水,这样你就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了。
可如果没说呢?
没说就看其他人的反应啊。肥原理直气壮地说,你想,如果李宁玉就是老鬼,以前没这血书,那些人即使对她有怀疑也不一定敢说,都是似是而非的东西,万一说错了呢,不是结下冤仇了,以后怎么共事?现在有了这玩意儿,大家都敢放开说了,这便于我们搜集她的罪证。如果李宁玉不是老鬼,那真正的老鬼看我们怀疑错了,心里一定高兴死了,而且一定会对她落井下石
看来,肥原这张老牌新打,其中藏的名堂多着呢,可谓一箭多雕!
由此可见,现在肥原怀疑的目光已经分散了,他希望这仅仅是黎明前的黑暗。
这是第三天早上,时间已经过去整整一半,老天爷都替这些人着急,下起了沥沥细雨。
四
王田香冒雨来到西楼,全身湿淋淋地走进白秘书的宿舍,好在雨不大,没有淋湿血书。他把血书交给白秘书,将要求交代一番便走了。白秘书问他去哪里,有点邀请他一起与会的意思,他气恼地说:我哪有时间,出了这种鸟事!
白秘书想也是,部长舍生取义,这事情闹大了,他作为冤假错案的制造者,一定面临着一系列的麻烦事。白秘书那天是看过笔迹的,从笔迹上看,明明是吴部长,白纸黑字错不了的,怎么现在就错了呢?他料想一定是他们(肥原和王田香)把收上去的笔迹弄混了,张冠李戴,把李宁玉混为吴部长。真是不该啊,他替吴部长叫冤。
王田香一走,白秘书即召集大家下楼开会。会从大家传看血书开始,自然开得惊惊乍乍的。金生火的反应是一连串的哎哟声,他似乎是被吴部长的刚烈和忠诚打动了心,眼睛都潮湿了,对李宁玉则是一下子变得怒目相视。李宁玉是砧板上的肉,理应心惊肉跳的,却是出奇的平静,那是因为她早见过血书,不足为奇。她不惊不怪的样子,让白秘书非常厌恶,且毫不掩饰。顾小梦的反应很另类,她不关心血书的内容,对李宁玉没做出什么应有的反感,反而对吴部长的自杀与否提出了异议。
难道还会是他杀!金生火听了,甚是不解。
哼,顾小梦不屑地说,不是自杀,当然就是他杀。
那凶手会是什么人?金生火好奇地问。
顾小梦指了下窗外:天知道。
金生火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呢?现在谁会去杀他?
白秘书厌烦地对金处长挥了下手:老金,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开这个会,目的是为了看大家对这事的反应,以求证李宁玉是否跟这些人说过这事。从现在情况看,李宁玉肯定没说。所以,会开得很简单,除了通报情况,只说了一件事,就是对李宁玉的寝室作了调整:把她从顾小梦的房间调出来,调到吴部长原来住的房间,一个人去住。这是血书给她的待遇,也是假戏真做的需要,是做给那些人看的。散会后,根据王田香的授意,白秘书留下李宁玉,并以一长串意味深长的冷笑,开始了他按照王田香的要求所作的盘问。
白秘书说:李宁玉,我想你现在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吴部长以死证明了他的清白和对皇军的赤胆忠心,同时也言之凿凿地告诉我们,真正的共匪老鬼是你。不知你对此有何感想?
李宁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盯着白秘书说了一句:你去问肥原长吧。离席而去,把白秘书气得破口大骂。
肥原听着白秘书的骂语和李宁玉远去的脚步声,对王田香说:看来她跟张司令的关系真的不错嘛,在她面前,你们白秘书像个小丑。
随后下来的是金生火。这回,金生火神情磊落,不像前次那么沮丧,坐下来后也是有问必答,态度十分明确:李宁玉就是老鬼!
金生火:想不到啊,想不到,我跟她共事这么多年,居然是跟一个共党分子在一起。
白秘书:你敢肯定她就是老鬼吗?
金生火:吴部长用死来指控他,难道还值得怀疑吗?
白秘书:那你能不能提供你的证据?
金生火:证据嘛多的是
他一下子罗列出一大堆,却大多是空对虚,疑对悬,在肥原听来颇有落井下石的嫌疑。肥原听罢对王田香笑:我真不知你们张司令怎么会让这么个傻瓜掌管全军第一处,他要是老鬼我抓了都不会有成功感的,完全是一个窝囊废!
王田香说:他是很窝囊,经常丢人现眼的,被老婆打得在院子里乱跑。
肥原说:共党培养这种人做特工,可能也只能永远躲在窑洞里了。
然后下来的是顾小梦。白秘书与顾小梦的谈话犯了个错误,把谈话方向引导错了,他开口第一问就是:你为什么说吴部长不是自杀的
顾小梦:你难道没听到昨天晚上他的叫声吗?
白秘书:你的意思是
顾小梦:他是被打死的。
白秘书:不会吧?
顾小梦:那就说明你不了解我们王处长和他的手下人。他们的手毒得很,打死你属于正常,不打死你才不正常呢。
王田香听了,气得切齿!
说到李宁玉是不是老鬼的问题,顾小梦又是满嘴怪谈
顾小梦: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共匪,但我希望她不是。
白秘书:嘿,为什么?
顾小梦:因为我喜欢她。
白秘书:你喜欢她什么?
顾小梦:这你管得着嘛。
白秘书:那要看你喜欢她什么,如果你喜欢她给共匪传情报,我们当然要管。
顾小梦:你可能管不了吧,因为你自身都难保,还管我,笑话!
白秘书:我这不在管你嘛,叫你下来你就下来了。
顾小梦:我想走不就走了。
白秘书:你敢!
顾小梦:有什么不敢的
说着就起身走人,白秘书上去想阻拦,被她一把推开:让开!好狗不挡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和我一样是老鬼的嫌疑犯。
白秘书呵呵地笑,满脸不屑。
顾小梦说:你的样子真可笑,好像大人物似的,其实不过是个小丑。
白秘书说:你说我什么我都无所谓,但我要求你还是说说李宁玉。
顾小梦说:我现在只想说你,我觉得你比李科长更可能是老鬼!
你放屁!
你才放屁!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差点打起来,好在门口的哨兵及时进来劝阻才了事。被劝开后,顾小梦嚷着要见肥原长。见了肥原后,她毫无顾忌,当着白秘书的面说:肥原长,我认为白小年可能是老鬼。
五
顾小梦没有胡说,而是说得头头是道:肥原长可能不知道,其实白秘书也知道密电内容。金处长说,他给司令送电报时白秘书也在场,而且是他先看了再交给司令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肥原打断她,你想说他也有老鬼的嫌疑是不是?
是,顾小梦坚决地说,我们凭什么被怀疑的,就因为我们知道电报内容呗,既然他也知道又凭什么不怀疑他,难道他的骨头就比我重?
肥原安慰她:好了,这事情不要多说了,他的骨头肯定没你的重。不瞒你说,我们曾经也在怀疑他,你看这是什么?肥原如实告之,这屋里有窃听器,他一直在对门楼里监听白秘书与各位的谈话,难道李宁玉没告诉你,我们在秘密地监视她?
顾小梦茫然地摇摇头,一脸惊骇。
肥原继续说:现在我谁也不怀疑,吴部长已经以性命作证,李宁玉就是老鬼,现在的问题是要她承认、坦白、交代,不是再怀疑谁了。你跟李宁玉关系最好,难道就没有发现她什么?好好想想,有些东西不想不知道,一想要吓一跳的。
顾小梦左思右想,结果左也摇头,右也摇头,最后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么是她太狡猾了,反正我无法相信这个事实李宁玉是老鬼。依我看,她对皇军是最忠诚的。吴部长以死作证来证明她是共党,反而叫我怀疑这里面可能有诈。
话又绕到李宁玉说的那个意思上去,肥原因此以为李宁玉一定在私下跟她这样说过。但顾小梦说得很绝对:我可以用父亲的名誉担保,她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
这就怪了。肥原沉吟道,难道是吴部长?你跟我说实话,如果在吴部长和李宁玉之间让你挑一个老鬼,你挑谁?
顾小梦想了想,冷不丁冒出一句:就怕吴部长不是自杀的。
是什么?是王处长用刑过度,失手了,怕肥原和张司令责怪才出此下策。如果确实如此,顾小梦说,我倒要怀疑是白秘书。为什么?因为,王处长用刑过度,以致失手夺人性命,说明吴部长一定拒不承认。进一步说,吴部长可能真的是冤枉的。谁冤枉他?只有白秘书,他在那天晚上验笔迹时做了手脚。
做什么手脚?
把别人的笔迹换成是吴部长的。
别人是谁?
就是他。
谁?
就是白秘书。
可那天晚上他并没有留下笔迹啊。
他可以事先准备好,利用工作之便偷梁换柱。顾小梦清了清嗓子,看着肥原,你想一想,我记得那天晚上所有笔迹是由他统一收缴上来,然后交给你的,是不是?
肥原回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可问题是吴部长并没有死可以死无对证,吴部长还活着,他已经承认那是他的笔迹,不过是怀疑有人在假借他的笔迹传递情报。就是说,顾小梦这个大胆的设想并无实际价值。
但顾小梦没有因此放弃对白秘书的指控:如果说有人在偷练吴部长的字,又练得那么像,这个人肯定不是李科长。
为什么?
因为她是女的,一个女人要练成男人的字简直太难了。
最后,顾小梦对肥原颇有点开诚公布的意味:你在对面可能也都听到了,每次白小年找我谈话我都是乱说的,为什么?因为我不信任他,所以不想配合他。说真的,如果说老鬼肯定在这栋楼里,我敢说非白小年莫属!只怕老鬼不在这栋楼里。
在哪里?
肥原想不到,顾小梦居然把矛头指到张司令身上!
顾小梦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从理论上说只要知道密电内容的,都有老鬼的嫌疑。张司令凭什么被排除在外,就因为他是司令?比他官大的人都在出卖皇军和汪主席。
听到这里,肥原像是被烫了,他在心里骂了句娘,起了身,拂手走了。他生气,也许不是对顾小梦,而是对这件事情几番折腾下来,李宁玉还是李宁玉,老鬼还是老谋深算地躲在暗处。顾小梦的提醒让老鬼变得更加变幻莫测,虽然从良知上讲他信任司令,但从理论上说顾小梦并没有说错。他生气正是因于此:顾小梦的提醒,在理论上是成立的。这时候,他无法回避地发现自己竟然是那么希望李宁玉就是老鬼(不仅仅是怀疑),以致当出现不利于指控她的资讯时,他心里是那么不情愿,不开心,无端地生气,像被人出卖、抛弃似的。
说真的,至此肥原对自己在老鬼面前的表现很不满意。他原以为随便就能了结的事,现在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倒退了许多。仿佛时间又回到前天下午,他刚来这里时,一切都才开始,所有人都在他的黑名单上,所有的事都等着他去开展,去证实,而他可以打的牌分明是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