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把脸放到双膝间,听到夏志仁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来:“你放心,这个家我做主。她要敢有下次,我第一个把她送走”
3.
很小的时候,夏怡就在问自己:幸福是什么?
幸福是想吃什么就有人给你做,想喝水的时候有人给你端,想吃水果了有人给你买,生病了有人关心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有人逗你开心幸福其实很简单,就是有个人愿意给你幸福。
可是谁都不会平白给谁幸福,等待别人给幸福的人,往往都过得不幸福。
——这是夏怡从她妈身上看到的例子。
所以自小,她就很努力地争取每一点自己可以看到摸到的幸福,绝不肯轻易放手。
于是夏怡又想起许默年。想起他在大冬天给她灌了一只又一只的热水袋,想起他将她的书包拉过去挂在自己肩上,想起他把夹了零食的笔记本递过来,想起他在雨中俯身去系她散开的鞋带
凭良心说,许默年对夏怡的照顾一点也不比她对他的少。
只是一个天天说在口里“天气冷了我给你织条围巾吧”而另一个则是默默地将一副羽绒手套戴在她手上。
夏怡把床底的箱子翻出来,里面有他送她的手套、围巾、布偶、毛衣、发卡
那个曾在她伤心难过唯一可以给她依靠的男孩已经走了。
天使走了,留给她一片地狱。
九月末闷热的夏季,夏怡把手套戴在手上,转而套上围巾,爬到窗台上抽烟。她穿着一件纯白没有任何花纹的睡裙,赤脚,头发漾在夜风中。她仰着头望天,围巾被吹起来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孤独。
夜空里一颗星星都没有,这个城市的夜晚是看不到星星的。天空永远停留在傍晚即逝的瞬间,浅灰色云朵在城市上空游弋,沉甸甸的厚重,看得人心情更抑郁了。
一根烟燃尽,手机响了,是宁静打来的,那边传来的士高震耳欲聋的响声。
“在干嘛呢?”宁静扯着嗓音问。
“看星星。”
“那还不如看我,魅力之星。”
“喝醉了?”
“夏怡,我很郑重地跟你说,真他妈的,这个社会就是不公平,为了让这个社会公平点,我要对老天辜负的人好点。”
“噢?”
“比如你,比如我自己。”
夏怡笑起来:“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
“别哗哗了,出来,给你介绍帅哥。”
“在哪?”
“吵死了,听不见,出来再说。”
夏怡画了眼线,在刷长睫毛上打上一层亮粉,穿的衣服是今年夏天和宁静一起买的一件吊带裙。设计很潮因为太潮,她一直没穿,今晚她决定穿着它出去。
再给宁静打过去电话,半天都没人接,应该是的士高音乐太吵没有听见,夏怡只好在街上闲逛。她喜欢在每经过一个橱窗口时看自己,瘦点的胖点的高点的矮点的,那么多不同的自己。今天的她像极了游走在pub里的妓女,庸俗而糜烂。
忽然夏怡的目光怔住,透过橱窗玻璃,她看到一双眸子安静地看着自己。
夏怡下意识往前走,走了两步,她却又停住了。
她想起宁静说的那句话:夏怡,我很郑重地跟你说,真他妈的,这个社会就是不公平,为了让这个社会公平点,我要对老天辜负的人好点。比如你,比如我自己。
夏怡转回去推开那家咖啡店的门,给自己一次释然的机会。
许默年坐在靠角落的桌上,面前的纸杯萦绕着红茶的热气。灯光莹白,在他脸上打了一层柔光,他依旧白皙不染尘世,更显得夏怡俗不可耐。
“嗨,在这里等谁呢?”夏怡直接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这是他们分手后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
曾经还在交往时,她也想过“如果有天他跟自己分手怎么办”当时她觉得,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放弃他,不会放弃自己的幸福。然而,当许默年真的轻易说出分手,选择了别的女孩子,夏怡却发现她不可能一如既往接纳他。
许默年似乎没料到她会进来,愣了愣:“嗯,在等一个学生。”
“学生?”
“给她补习。”
“是男的还是女的呀。”
“女孩。”
“哦。”夏怡恍然笑着“是你老婆吧。”
“夏怡。”许默年皱起眉头。
就在这时夏怡的手机响了,她接起来,是宁静打来的,问她现在的方位,她派人去接她。
夏怡合上电话:“好了,你忙,我就进来跟你打声招呼。还有事,先走了。”
夏怡站起来,转过身的时候正好看到迎面走过来的陶林娜。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公主裙,头发自然披着,在咖啡店里温润的光芒下格外耀眼。
都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她这样一穿,像电视里走出来的大明星。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经过夏怡时,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夏怡也朝她点了点头。
离开咖啡馆前,夏怡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许默年正在为陶林娜拉开一张椅子,很温馨的画面,却感动不了任何人。
夏怡走到马路边,一辆银灰色的跑车靠边停在咖啡店前,打下的车窗内坐着一个男人,一副白领级人物的样子:蓝白条纹的衬衫,铁灰色的西装,长得不帅但十分英气。
“你好,是宁静的朋友?”
“啊,是。”
“我是她派来接你的司机。”
“你会飞?她才刚给我打的电话。”
男人轮廓深邃,眼神特别纯粹:“我就在这条路上,顺便。上车吧。”
天空忽然淅沥地下起了雨,雨水刷过对街密集的树木,滴滴答答敲打着叶片。夏怡穿过街灯下的雨线,隐约看到咖啡店里的许默年望着自己。
她别开视线:“我们走吧。”
那个眼眸如星的少年,是她喜欢了无数个春夏秋冬,哪怕在梦里见到都会笑醒的人现在,却跟这前仆后继的雨一起,跌得粉碎。
十九岁的秋天,夏怡把自己的人生换成随心所欲的方式。她不用刻意去想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她只要想这样做快不快乐就行。
唯有如此,她才能感受到活着的存在。
4.
在靠近小舞台的吧台上,夏怡找到宁静。她穿着一件绿格子的小衬裙,两只手叠在玻璃杯上,正小口地啜饮一杯色彩鲜明的鸡尾酒。夏怡记得那条衬裙是宁静十四岁那年宁阿姨送她的最后一件生日礼物。
宁阿姨很漂亮,夏怡见过几次,涂大红色的口红,穿全是亮片的衣服。她的神经不太正常,不发病时都在灯红酒绿的pub里唱情歌。
十四岁那年,宁阿姨看着穿小衬裙的宁静说:“静,你真像个公主。你的美貌,你的身段,你的青春都是我给你的。你要记得,我给了你一切,这一切足够你在这世界生存得好好的。你要记得,我给了你一切,给了你一切”
后来宁阿姨就走了,留了封信说要去找她爸爸。
宁静的爸爸是当时大红大紫的一线明星,有家庭,有身份,有工作。而宁静和宁阿姨不过是不能见光的私生女和情妇。
宁阿姨走后不久上海的警察找了上门,让她去上海认领尸体。
夏怡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从此以后宁静都对宁阿姨只字不提。她被接到叔叔家寄养了两年,她叔叔愿意收养她只是窥视她家的房子。
他们对她很不好,十六岁宁静决定缀学出社会,自谋生路。
她在外面结识了很多男朋友,各种阶层的,各种工作的。她依附他们去生存。
“不过,”宁静说“我有许多的男朋友,那都只是男朋友。没有一个会愿意是我老公。”
每当她分手,都爱穿着这条裙子,为了讽刺宁阿姨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我给了你一切,这一切足够你在这世界生存得好好的”
夏怡猜得没错,果然今天也上演了分手戏。
夏怡只是惊讶,宁静怎么会在两小时内分手了八个。有的只是一通电话结束关系,有的见面喝杯茶淡淡地谈分手,有的还会祝福她以后找个好男人
宁静表示这些男人都清楚他们是玩玩,一般的很少会纠缠的。不过也有例外。
宁静给最后一个男朋友谈分手,她说这个是最难缠也最幼稚的。那男人问了所在地,直奔过来。夏怡去了趟厕所,出来就看到宁静被一个男人用力揪住领口:“我想踹了他家的门,把他揪出来暴打,丢到护城河。”
“那就去呗。”
“我找不到他。”
“你挺有自知自明。”
“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要被你折磨疯了,我会死的!宁静,宝贝”男人俯身就要去吻她,被她用手挡住。
“妈的,是个男人就好聚好散!别在这撒泼。”
后来那男的还是走了,被宁静打电话叫来的人拖到pub门口,打到全身挂彩。不知何时外面开始下雨,刚刚流过血的地很快就冲去了痕迹。宁静和夏怡并肩蹲在pub前门口,看着眼前的大雨哗哗下,朦胧了这个世界。
夏怡沉默了好一会:“你到底有多少男朋友?”
“现在没了,刚全分了。”
“why?”
“我恋爱了。”宁静说,这么多年了,她死灰般的眼睛第一次出现希冀的神采“我打算洗刷过去,做个纯洁的好女孩。”
“别犯傻,你说洗刷就洗刷?他怎么想?”
“我不知道。”
“他是谁?”
“你见过的,有次你在半路我让他去接你。”
夏怡想起来了,那个穿铁灰色西装的男人,小白领,看起来应该是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夏怡皱起鼻子:“又是个老男人。”
宁静咯咯笑起来:“老男人才有能力照顾我呗。”
“真的能洗刷过去吗?”
“只要他给我机会。”
“你爱他哪里?”
“他干净,跟这个肮脏的社会不一样,跟所有人都不一样。”宁静保证地说“他比你的许默年更干净单纯,至少,他不会牵别的女孩子的手。”
又是沉默,夏怡看着那些前赴后继的雨线
“我今天找你来,是跟你告别的。”宁静又说,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我要去西藏,他去那边出差,我打算跟着去。”
夏怡一阵惊讶,紧接着笑了:“祝福你。”
“谢谢。”宁静的大眼睛闪啊闪的“不过我失败啊,他也没牵过我的手。”
“一厢情愿?”
“不,他喜欢我,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后来她们去附近的夜宵摊吃夜宵,在雨声中说了很多,吃了很多,喝了很多。以至于第二天宿醉的夏怡醒来,脑子隐隐作疼。她爬起来看表,懵了半分钟才想起这个时间宁静已经登机了。手机上,静躺着宁静的一条短信:
“傻丫头,还在睡吧。就不打扰你了。没有我在,你要过得好好的。”
“嗯,我们都要好好的。”
夏怡抓着手机躺在床上,看着从落地窗外射进来的光线,隐约看到久违了的宁静的笑脸。那么阳光,灿烂,纯净
迷迷糊糊,又是信息铃声,她打开了:“你好。”
是条陌生短信,有头没尾的。
宁静换号码了耍她玩?
夏怡回:“你好。”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我觉得我没看错人,请答应我,好吗?”
夏怡回:“好啊。”
“我是昨天下午认识你的,你充话费的样子好感人,我忍不住就向营业员问了你的号码。”
什么玩意?
夏怡回:“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你这么无聊啊?”
“我没装啊抱歉,是不是我的短信太唐突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你一本书落在这了,房屋建筑学,我暂时替你保管。你叫许默年是不是?请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来取呢?”
夏怡的脑子“嗡”的一声响
夏怡的手机一直都是许默年给她充话费。两人热恋的时候,夏怡曾有过一天给他发三百条信息的记录许默年很少回信息,不过这并不能阻挡她的热情。通常她一个人也能自言自语一长串,通常是:
“在干嘛呢?”
“我无聊了,快说你在干嘛?”
“许默年,限你三分钟回我你在干嘛。”
“干嘛啊还不回我?”
这之后许默年回两到三个字:“学习”或者“别吵”
夏怡美其名曰自己的电话费都花在关心他的短信上,所以每个月的话费都得由他报销。许默年二话没说,特包容地照单全收了。
夏怡没想到,他们分手了他还能记着给她缴话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