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 汉军耗费足足一旬时日,非但全无斩获,还被其人多次趁夜突袭得手。
那大统领三战赵融皆轻松取胜,最后一战,赵融被其一掌拍中胸部,虽有宝甲护体,侥幸未死,却仍是被打得重伤卧床,一躺不起。 经此一役,太行黑山贼之名,轰传天下。
那名头领也被冠以“黑山老妖”之称,因为河北一地百姓都盛传,此人乃是个身高九尺、腰围九尺的妖变者,动有天雷地火相随,凶残异常。
而在朝中诸将看来,这个称号则是指此人用兵来去无踪,神出鬼没,几如妖魔。
“黑山老妖,嘿,当真是好大的名头。”
洛阳城中的一处平常府邸中,有个鹤发童颜、龟形鹤背的老头子盘坐在一张案几前,捻起花生米,塞进嘴中,一边嚼动一边感慨。
他牙齿交错间,不觉迸发金铁铿锵声,更激射出细密的火星,令坐对面那名中年文士不觉皱起眉头。
这中年文士与盘膝而坐、周身松松垮垮,连衣服都只是简单披在身上,束发却不别簪的懒惫老头完全是两个极端。
他穿着一袭宽袍,高冠博带,正襟危坐,脊背挺直如松,一举一动皆成规矩,自有法度。
老头子就像没看见对方的神情一般,旁若无人地端起个缺了角陶碗,一口饮尽后,才眯起眼,屈指敲着桌面,慢悠悠地道:
“赵融这小子的枪棒我也见识过,虽非是如何了不得,也称得上世之一流,即便我徒亲自出手,至少也得走过十合,才能将其拿下,这名黑山老妖……嘿!
连这般阵容都已失败,想来短时间内,你们拿太行山那批人,也别无他法了吧。
小小年纪,便能做得如此大事,莫非真是得了张兄嫡传?既如此,我倒真想上山去见识一番。”
可原本侍立在老人身后,双手抱枪,穿着一袭蓝袍,闭眼假寐的年轻人听到这话后,却豁然睁开眼睛。
这少年人身长八尺,生得阔面重颐,威风凛凛,姿颜俊伟,双目却如山泉般清亮,虽还未加冠,却也看得出端得是一条好汉。
听到师父如此评价自己后,少年人稍微思索了一番,才认认真真地道:
“八合。”
听到这话,老头面色一僵,转过头去,拍着膝盖,吹胡子瞪眼道,佯怒道:
“谦虚!谦虚!我在东海是怎么教你的?1
对师父的恼羞成怒,年轻人早已是司空见惯,只是哦了一声,便不再开口,继续闭眼假寐。
但无论是老人还是中年文士都察觉得出来,这年轻人并非是自夸,亦或是自傲,他只是单纯地不愿听虚言矫饰而已。
中年文士眉头皱得更深,他和这老头相交数十年,深知对方脾性,自然听得出来,对方话中根本是喜悦大过怒意。
他更知道,这老小子久不履陆地,此番前来洛阳,根本就是要和他炫耀这个用来传衣钵的关门弟子。
只是对方收取这名弟子,的确值得如此夸耀。
想到自家那个好剑术胜过好读书的弟子,文士就忍不住心头微怒,有此对比,他便更为欣赏眼前这个端肃求真的年轻人。
抬起头,文士微微颔首,点评道: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老头子顿时乐呵呵地眉开眼笑,就像文士明白他的性情般,他也深知这名老友的古板方正。
自家弟子能得到如此高的评价,足以自傲了。
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卢植卢子干的赞许是如何难得?
“君子”二字的分量,又是如何之重?
年轻人听后,握着长枪,朝着对方抱拳一礼:
“君子之称,愧不敢当。”
卢植朝他微微点头,再看向老头,拂袖一挥,拿出一份玉简。
“这是张兄最后留给我的东西,你既然对太行山有意,就帮我带上去吧。”
老头子,也即天地四极之一,东海散人枪神童渊并未急着接过那枚玉符,而是眯起眼睛,肃然正色道:
“难道,就连你也……”
失望二字还未脱口而出,卢植已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说话。
中年文士转过头,目光穿过屋檐和院墙,看向外面那被栋栋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语气莫名:
“这是我欠他的,终须一还。
他的尝试,结果很糟,也让我下定了决心。但,那并非是不再尝试的理由,只有流水才会不腐,只有户枢才会不蠹,而本朝却总是在重复。
不管是哪任帝王,总是要奉经学,承龙气,用宦官,重外戚,走了曹节,来了赵忠,走了窦武,来了何进……又有何区别?
唯愿那年轻人,能够带些不同。”
然后他看向童渊,微微一笑:
“就像你,不也是因此而来吗?老友平素懒散,终日泛舟东海碧波间,笑傲浮生,游戏风尘,却始终勘不破、放不下、丢不掉骨子里的意气,总是对天下万民于心不忍,故而看似逍遥,实则忧心忡忡,又是何苦来哉?”
童渊闻言一凛,默然片刻,却又豪迈道:
“嘿,若真个能如此漠视,我老童岂不是成了个泥胎木塑的,还练枪作甚?”
然后,他看着卢植,一字一句地道:
“子干,有一件事,向来为我平生大憾,你可知之?”
卢植端坐如初,语声虽是淡然,却是字字雷霆万钧:
“你是遗憾,当初未能应张兄之邀,参与起事,与他合战于我。”
童渊也不讳言,只略带些愧色,缓道:
“东海蓬莱一脉,自安期生祖师起,就与道门纠缠甚深,我当初也因此对他颇有成见,却不料是看错了他,更看轻了他。
他们太平道,是当真想重开天地,立规生民,敢为天下先,才是真正的英雄豪杰。
他虽然兵败身死,但我心里明白,我不及其人万一,若能重来一次,我愿为他执鞭牵马1
听到这近乎“挑衅”的言语,卢植也不为所动,只是问道:
“你与张兄不过只有数面之缘,竟对他钦佩至此?”
童渊咧开嘴,豪笑道:
“朋友相交,贵以心知。”
言毕,童渊挥袖收了玉符,大大方方地将后背留给卢植,带着徒弟转身向院外,昂然而去。
他只留下最后一句话。
“异日相逢,怕已是枪戟之间,老友,多加保重。”
“朋友相交,贵以心知……吗?”
念着这句话,卢植只是站起身,立在屋檐下,目送童渊远去。
两人跨出卢植府邸大门时,却正遇见一名腰佩黑白双剑、穿着窄袖劲装的年轻人急匆匆地朝此处跑来。
怀抱银枪的蓝袍少年不自觉地望了他一眼。
那年轻人也抬起头,与之对视。
四目相对一瞬后,两人擦肩而过。
童渊却只在意对方配在腰间的黑白双剑,他捻起胡须,眯眼道:
“看来当初子干下扬州,镇庐江、九江,的确是收获颇丰埃”
年轻人自然不知道师徒二人对他的看法,因为他此时还有更要紧的事,那就是赶在师父发现前,回去补完昨天该抄的书。
可跨过门槛后,年轻人便发现,自己已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因为他刚抬起头,就看见了杵在屋檐下,面色肃然,清癯孤峭如一株崖畔劲松的卢植。
哈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那瞬间,刘备刘玄德已经想到了老家那株大桑树。
——虽然生不能乘此羽葆盖车,死能埋骨此处,也该不错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