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剥。”
服务员显然对何天亮的印象好到极点,忙不迭地给他帮腔:“这位先生说得太对了,我们的海味都是活着从南方空运来的,非常新鲜,二位先生尝尝就知道了。”
肖大爷见状也只好笑笑说:“卖瓜的哪有说瓜苦的,只要别吃坏肚子就行了。”
服务员又问:“请问先生喝什么酒?我们这里有”
不等她介绍,肖大爷就说:“有没有山丹军马场的青稞酒?”
何天亮突然想起了道士在百羊清真大酒楼要青稞酒的事,就问肖大爷:“肖大爷,那酒可是烈得很哪,您怎么也爱喝?”
肖大爷说:“我这一辈子最艰难的时候就是在山丹军马场度过的,那时候我下放劳改,干一天活,吃饭的时候闹上二两青稞酒,再蒙头一睡,什么烦恼就都没有了。我呀,对青稞酒有感情。”
服务员说:“实在对不起,我们这里高档的有五粮液、茅台、贵州醇等等,低档的有红星二锅头、滨河大曲,就是没有青稞酒。先生您是不是换个别的尝尝?”
何天亮想起了道士让百羊清真大酒楼的服务员到外面街上给他买青稞酒的事儿,就对服务员说:“你们这儿没有就到外面去买,一般小商店里面都有卖的。”
服务员面有难色:“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到外面买过你们看能不能”
肖大爷说:“没有就算了,我们”
何天亮拦住了他:“别,难得您老爷子想喝那一口,今天我非得让您喝上不成。”转过头对服务员说:“小姐,不是我为难你,你们要是能弄来青稞酒,我们就在这儿吃了,要是没有,我们就换个地方。”
小姐赶紧说:“请两位少候一下,我马上给经理说,让他派人出去买。”
何天亮说:“这就对了。”
乖巧的服务员给他们的茶杯里面斟满茶,便拿着菜单急急忙忙跑去找青稞酒了。
肖大爷有些过意不去,说:“你看,我这一句话可给人家小姑娘添麻烦了。”
何天亮说:“没关系,这也是她们应该做的,我们那个餐馆就有一个规矩,客人的要求只要不是非法的,就要尽一切努力去满足。”
提到他们的餐厅,肖大爷想起了小草,就问:“小草还在你们那儿吗?这丫头是个人物。”
何天亮说:“她是我们的总管,说实话,离了她我们那一摊子就玩不转了。”
又聊了几句天亮餐饮中心的近况,肖大爷才问:“你找我什么事儿?急三火四的,说吧。”
何天亮这才把前些天他跟白国光还有冯美荣之间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又把白国光跟执法部门的某些人混到一起,并且准备对他生事的情况说了一遍。
肖大爷默不做声地听他讲,等他讲完了,才说:“白国光这个人的背景挺深。他那种人跟政府部门执法单位的人有来往是正常的,没有来往才不正常。关键是他们来往是什么性质,是一般性的应酬交个酒肉朋友,遇上事儿了好有个靠头,还是组成了利益共同体,联手谋取非法利益,如果是后者,问题就严重了。”
正要往下说,服务员兴冲冲地拎着两瓶酒跑了上来报喜:“先生您要的青稞酒买到了。我们老板说,这个酒便宜,老先生喜欢喝就送给您了,希望你们今后常常光顾。”
何天亮见这里的老板如此大方,感到自己面上也有了光彩,心里也是非常高兴,让服务员谢谢他们老板。服务员给他们斟上酒后,何天亮为了说话方便,就说:“菜赶快上,这里我们自己来,你忙别的去吧。”
服务员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连连答应着走了。何天亮见肖大爷不等菜上来先抿了一口酒,暗笑这老头挺贪杯。肖大爷看出了他的心思,解嘲地说:“你别笑话我老头子,说实话,我早就想这一口了,可是老伴儿管得太严,平常哪有机会享受这一口儿?今天算是解放一次吧。”
何天亮真诚地说:“肖大爷,您年纪大了,我不知道您的酒量,您自己可得把握好,别伤了身子。”
说话间服务员已经流水似的把菜端了上来。何天亮举起酒杯说:“肖大爷,第一杯酒我敬您,咱们爷儿俩干了。”
肖大爷二话不说,咕嘟一声就把杯里的酒浇到了喉咙里,然后才说:“咱们别敬来敬去的了,自己管自己随意喝,边喝边聊。”吃了几口菜,肖大爷接上刚才的话头往下说:“你说白国光跟他们搞到一起了,一点也不奇怪,你可能还不知道,大都会娱乐城本身就是前任省上那个书记的老婆跟白国光合作折腾起来的。这位夫人借她男人当政的机会,搞了个狗屁金城公司,白国光当过金城公司的总经理呢。当时金城公司面向社会集资,闹了个乌七八糟。”
说到这儿,何天亮也想起来了,当时他还在监狱里,那段时间电视上几乎天天有金城公司的广告,电视上演这家公司集资的新闻片时,道士当时还叹息着说:“这些傻瓜又让人家骗了。”他当时还对道士的说法不以为然,反驳道:“人家这么大的公司,大老板又是省上领导的老婆,哪里会骗人?肯定能赚钱。”道士不屑地咧嘴一笑说:“走着瞧吧,这些人要不连老本都搭进去,我头朝地走给你们看。”
这事当时他们议论过,后来谁也没有再提起过。他们作为服刑的犯人,谁也不会去关心这家公司的命运。想到这里,何天亮问:“后来金城公司怎么样了?”
肖大爷抿了一口酒,说:“还能怎么样?单位亏个人赚呗。有了钱,他们又开始从银行挖贷款,银行知道他们有经济实力,又知道省领导夫人是大老板,自然放心大胆地给他们贷款。结果不久传出他们亏本破产的消息。小老百姓辛辛苦苦积攒的几个活命钱交给你是要赚钱的,你现在弄没了人家当然饶不了你。金城公司亏损的消息传出来后,省委大院外面顿时热闹起来,都是那家公司的投资人来要钱的。恰好这时候中央发了通知,严禁非法集资。这家公司倒也不含糊,凡是小老百姓个人入股投资的,一分不少地把钱退还给了人家,事情平息下去了,倒霉的就是公家单位和银行。银行去要贷款,他们两手一摊:根据中央精神,他们积极整改,钱都还给那些个人投资者了。至于银行贷款,只好等公司业务发展了,有了钱再还。到这个地步银行又能怎么样?”
何天亮问:“他们的公司真的那么快就黄摊了?”
肖大爷说:“你问得好,这就是问题的关键,这些事情谁也没有深入调查过。他们办事倒也干脆,不久就办理了破产申请。想想,公司都破产了,银行的贷款只好变成死账,给他们贷款的银行只好自认倒霉。”
何天亮说:“这帮家伙会不会玩偷梁换柱的把戏?用集资来的钱套银行的贷款,然后再说公司亏了,办理破产,结果钱就变成个人的了。”
“我也是一直这么怀疑,可是怀疑归怀疑,没有证据怀疑就一钱不值。对了,我还没告诉你,我那个时候官也不算小,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当时我就组织力量着手调查这家公司的破产案,可是刚刚开始进行,就被调到省政协当副主席去了。我心里明白为什么突然调职,觉得再干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索性办理退休回家养老,我当时还没有到退休年龄,人家二话没说就批了,我心里就更加明白了。”
何天亮曾经听道士他们说过肖大爷过去是大官,他从来没有问过他。从他的言谈话语和交往接触的过程中,何天亮发现他性格倔强,却又平易近人,自己一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草民,跟他萍水相逢,他却把自己当成朋友、晚辈。想到这些,心里对他油然起敬,斟满一杯酒端起来,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说:“肖大爷,我敬您的为人。这一杯酒我干了,您随意。”说着,咕嘟一口将杯里的烈酒吞了下去。肖大爷微微一笑说:“你激动什么?我年纪大了,不能像你那样喝,我还是慢慢陪你吧。”说完在酒杯上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后来我了解到,那个大都会娱乐城也是他们搞的一个项目,让白国光当法人代表,名义上就成了独立法人,所以清查破产申请的时候,没有涉及到大都会娱乐城。你想想,这样一来,大都会娱乐城不就成了他们家的自留地了吗?所以,白国光跟官场上的一些人搅在一起是再自然也没有了,而且他们并不是现在才搅在一起,过去他们就是一路,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听他这么一说,何天亮恍然大悟,心想,看来他们并不是为了找自己的麻烦才聚到一起的,心里松了一松,又想到这帮人干了那么多坏事,至今仍然逍遥法外,活得有滋有味,实在没有天理,就问肖大爷:“他们这么做明明是犯法的,刚才您说因为没有证据就没办法办他们,如果我们能拿到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不就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了吗?再说了,如今那位书记已经下台了,没了后台,办他们阻力也就小了许多,您说是不是?”
肖大爷说:“当然,如果手里有证据,别看我现在退下来了,就算他还在台上,我照样能让他们受到应有的制裁。”
何天亮说:“那就好,贼不打三年自招,如今他们不会像那个时候那么小心翼翼掩盖自己,人过留痕,雁过留声,我就不相信他们干了那么多坏事真的能把屁股擦得干干净净。”
肖大爷也来了精神,直起身子说:“你说得对,其实也不是没有证据,就是没有人去查。你想想,他们家是全省第一家庭,谁敢去摸那个老虎屁股?在他们的问题上,公安、检察、纪检部门都靠不上,真要查哪里有查不清楚的事情?”
何天亮说:“那我就想办法摸摸这个老虎屁股。”
肖大爷说:“你如果真要摸他们的屁股,看看他们屁股底下有多少屎,就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那些人是不可能老老实实翘起尾巴让你检查的。如果他们发现你的目的,肯定要采取谁也难以料想的手段来阻止你。而且,凭你的能力要想把他们的问题查清楚是不可能的。”
何天亮说:“功夫不负有心人,鬼也怕人琢磨,只要上了心去搞他,我想总是有机会的。”
肖大爷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做生意过日子吧,这种浑水你趟不起。”
何天亮说:“我不是嫉恶如仇跟坏人坏事作斗争的人,我还没那么高尚。我跟白国光的事儿您也知道,我即便想老老实实挣钱过日子人家也不给我那个机会。所以,我也看透了,还不如跟他们痛痛快快来一场龙虎斗,闹他个鱼死网破,说不定反而能死里逃生后半辈子落个清静。”
肖大爷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那么干迟早要吃大亏,弄不好没把人家怎么着,你自己反倒先进了监狱,你可千万不能胡来。”
何天亮笑着说:“肖大爷您也太看不起人了,要是放在十年前,我还真有可能吃这种亏,我当年把白国光收拾了一顿,当时挺解气,可是最终倒霉的还是我自己。这种傻事我再也不会干了,您老人家放心好了。”
肖大爷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何天亮说:“我眼下还没有准谱,心里有了这个打算,慢慢想办法。只要您能帮我我想我就一定能成。”
肖大爷眯缝起了眼睛:“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要是拿到了有关他们犯法的证据,你能帮我把证据交到可靠的人手里,让他们受到法律的制裁就成。”
肖大爷想了想,下了决心似的在桌上拍了一巴掌:“好,只要你能拿到证据,我就保证让检察院立案。来,咱爷儿俩干一杯。”
两人喝过杯中酒,肖大爷又说:“事情也不见得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靠你的力量想把事情全部搞清楚是不可能的,但是你只要能抓住他们一个方面的问题,要有确凿的证据,我们就可以顺藤摸瓜,扩大战果,最终把他们的全部违法犯罪事实搞清楚。这就像打仗,不见得非要全面出击,只要你能找准一个突破口,就可以让敌人全线崩溃。再好比说,一道大坝阻挡了一道洪水,如果这道大坝的某一个点上出现了裂缝或者洞隙,洪水就可以从这小小的缝隙开始冲垮整个大坝。所以你现在不必要老想着抓人家的大把柄,只要能抓住小的,实实在在够得上违法的证据,我就可以保证让他们把全部事实吐清楚。”
何天亮想,眼下他们在大都会娱乐城里面就天天在干违法犯罪的事,关键是没有人去抓,去管,如果自己从这方面着手,说不准还真能揪住他们的小辫子。肖大爷看他瞪着眼睛发愣,知道他的心事,就说:“今天咱们来是吃饭喝酒的,你陪我好好喝几杯,别想白国光他们的烂事了,要是他们今后再鼓动政府执法单位找你们的麻烦,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出面给你解套。要是他们走黑道,我可就没办法了,这得靠你自己小心应付,千万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听他这么说,何天亮心里轻松了许多。过去他最怕的就是白国光串通公安、税务、城管那些说也说不清楚的部门来找麻烦,如今肖大爷明确表态要帮助他,他感到自己也有了靠山,他相信肖大爷绝对不是说大话,虽然他已经退了下来,可是凭他的影响和关系,只要他想管的事儿,就一定能管得通。至于黑道,他反而不怕,他明白那些所谓的黑道都是见不得阳光的角色,只要你比他们更硬,所谓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他们也就只能退让三分,他唯一的本钱就是三个字:不怕死。
肖大爷连着喝了几杯酒,话也多了起来,脸也红了起来,跟他说起“文化大革命”他到山丹军马场劳动改造的往事,饿得受不了,半夜起来跑到马棚里偷喂马的豆饼吃,寒冬腊月里跳到渠里堵口子,冻得浑身青紫,跟着农工就着干辣椒喝青稞酒
两人边吃边聊,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溜走。肖大爷突然想起什么事,看看表连叫不好。何天亮问他怎么了。他说:“答应老伴一点钟到大女儿家给她接外孙子去,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何天亮看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钟了。肖大爷说:“这就叫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就过去了。行了,咱们也该撤退了。”
何天亮叫来服务员算账,还剩下一瓶青稞酒,何天亮让肖大爷带回去。肖大爷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老伴知道我喝酒又得找我麻烦。你带回去,给我留着,等啥时候我再偷空出来到你那儿喝。”
何天亮笑着说:“那好,我就给您留着,您可别忘了。”
肖大爷说:“别的事儿能忘,这青稞酒是一辈子也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