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县长
又是要钱的申请报告,程明明看到这些报告,心里就止不住沉重,多好的心情也会被这沉重破坏。问题确实严重,有几个乡年年只能发几个月的工资,用他们的话说政权都难以为继了。但县里的财政其实和乡里一样差,下半年的工资同样没有着落。合乡并镇虽然提了出来,但合并后这些乡镇干部怎么安排?这个问题比没钱更让人头疼。程明明正思考怎么批示,县政府办公室主任郭东升突然站在了桌前。程明明吓一跳。县穷,县里干部的文化素质也低,只要门开着,他们就会径直走进来,程明明曾想提醒他们要敲门,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今天不由得一股儿恼火涌了上来,她将文件夹合上说,以后进门最好敲敲门,这是礼貌。
郭主任并不难堪,他咧嘴笑笑说,你们是城里人,我们乡里人不懂这些。
已经是县办的主任了,还说自己是乡里人。程明明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看着郭主任等待他开口。
郭东升说,程县长,州办公室打来电话,问咱们项目落实得怎么样了,能不能安排第一个签字。
再过几天就是浪山节经贸洽谈会,大会每两年召开一次,全州上下都很重视,抓得也紧。文化搭台经贸唱戏,浪山节实际就是招商引资会,大会的一个主要形式就是签订招商引资合同,签合同仪式一个县接一个县地搞,第一场签字仪式当然重要,省里领导州里领导都要参加,所有的宣传媒体也要聚焦这一场面。程明明是县长,也是县代表团团长,如果搞不好出点差错,不仅会给上级领导留下能力差的坏印象,也会给整个洽谈会留下遗憾,但如果搞好了,也是个宣传露脸的好机会。程明明问,定下来的签字项目有几个?意向合同金额有多少?
郭主任说,决定出席签字仪式的有八家,意向投资金额有一亿三千万。
对一个穷县来说,一亿三是个不小的数字,但要出席首签仪式,这个数字还是少了一点,分量也轻了一点,也缺少能引起注意的大项目。程明明想想说,你把苏县长和招商局长叫来咱们再落实一下,定下来要出席签字仪式的老板到时一定要去,同时咱们再紧急想点办法,看能不能再弄几个项目,争取把仪式凑够半个多小时,太短了撑不起台面。
郭主任小声说,程县长,就这八个项目也是东拼西凑的,其中三个是已经签了字正在实施的,两个是通过朋友关系找了两个老板做样子充数的,剩下的三家虽然有投资合作的意向,但投资金额也是虚的,到时能不能到位都不一定。
这些情况程明明当然清楚,如果从实事求是和看得见的经济效益来说,就没有必要搞这个浪山节会,因为浪山节只是旧时当地男女谈情说爱的节日,流传范围不广,知名度也不高,现在政府之所以出面搞这个会,目的就是宣传,就是要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并且要千方百计把这场戏演好,演得越有吸引力,越有轰动效果越好。规模小了,成交金额少了,都不能起到好的宣传作用。程明明说,这样吧,明天开个县长办公会,有关局的局长也参加,咱们把具体的事情再落实一遍,争取出席第一场签字。
郭主任走后,程明明又感到不踏实。她是今年换届选举时从别的县到这里的,职务也由副县长升为县长。从县里历年上报的引资数字看,第一届是六百多万,第二届是四千多万,第三届是一亿一千多万。程明明知道这些数字都是虚的,真正能到位的寥寥无几,但从一年比一年夸张的情况看,今年报一亿三显然不行。
程明明觉得应该给县委刘书记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
县委书记刘玉成已经五十八岁,是县里年龄和资格最老的领导。程明明来上任时,陪同前来的州组织部长就说过要老将带新兵,要刘书记多帮助程明明。刘玉成虽然谦虚,还是做了保证。但刘玉成有他的想法:再过两年就到线了,这期间绝没有升官的可能,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趁自己在位,主动要求上一个台阶,到州里去赋闲,当个副地级调研员,所以县里的事一般不主动去管。刘书记听了程明明的汇报,想都没想一口同意,然后说你们开个县长办公会,集体把这件事定下来。
县长办公会却让程明明很是不快。六个副县长就有两个没来。副县长苏信分管招商引资,也是县参会代表团的常务副团长,许多具体事情应该由他来张罗,可他既不积极去搞,也不主动汇报,却跑到乡下躲清闲去了。程明明隐隐约约感到苏信似乎有点情绪。好像有情绪的不止苏信一个。刚来时县里就有不少议论,都说没想到会派一个女人来当县长,而且这个女人又是那么年轻。这个年轻女人能不能坐得住镇,就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特别是几个副县长,竟然流露出老大哥的神态,有时故意问她的年龄,然后说想不到你这么年轻。程明明理解他们的心情,和四十多岁的他们比,三十六岁确实年轻。副县长们并不恭敬的态度程明明也不担心,她觉得威信并不取决于年龄,威信是靠能力和成绩树立起来的,她认为自己就是实力派,来这里当县长,就是因为政绩突出。现在两个副县长不到会竟然不请假,连个电话都不打,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示威的信号。程明明觉得不能再迁就,该批评时还得批评,不然再散漫下去就没法工作。程明明严肃地故意再次问郭东升两位副县长哪里去了,郭东升说下乡去了。程明明高声说,下乡去为什么不请假?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现在我宣布一条纪律,以后县政府班子成员离开县城外出,都要和我打声招呼,不打招呼随意外出,有事找不着不说,出了问题我也没法交代。
大家都没说话。程明明扫视一遍副县长,也不管大家脸上的表情,然后宣布会议内容。
谈到引资数字时,有的说是少了点,建议改成二亿多,还有人说反正是做样子,过后又没人追查,改成三亿也可以。也有说应该实事求是,是多少就报多少。从大家发言的态度看,明显有一种不负责任的倾向。也许是大家对刚才的批评不满意,但没有批评也很难领导这一班人。不管他们是否满意,能不能接受,今天的事不能让步,让了步以后就更没威信。程明明说,问题不是不实事求是,也不是想报多少就报多少。报三亿就得有报三亿的根据,哪怕是假合同你也得找几个真老板,如果签了合同资金不能到位,那是他老板的责任,如果你根本就没找老板,那就要追查你的责任。话说回来,我们对工作的态度,就应该是努力争取,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和人家签了合同,说不定人家会真的实施,如果不去做,后悔不说,还要我们这些领导干什么?现在你们的任务就是按三亿左右落实,让各局各乡镇都动起来想办法找项目找老板,现在就分一下工,把任务落实到你们分管的各部门,散会后你们再分头落实,后天必须有个结果报上来,谁完不成任务,谁弄虚作假,到时追查谁的责任。
按三亿落实后,程明明心里仍然没底,也感到不安,散会后就一直想这个问题。州办公室孙主任程明明熟悉,她决定打电话和孙主任商量一下,问问别的县的情况,也向他请教请教,看看这个数字有没有问题,会不会惹出麻烦。
孙主任比程明明大几岁,在程明明面前一开口就开玩笑,给程明明的印象好像他从来就没有正经过。果然孙主任听后开口就说,我的宝贝程县长,我这次可是费尽苦心想包装你,前天我就和州领导说了,我说首场签字仪式让你来签,因为你年轻漂亮,又上镜头又落落大方,又是咱们全州唯一的女县长。州领导听了都说是个好主意。我的宝贝,现在的问题不是报多少合同金额,关键是要有一个能有点轰动效应的大项目,最好是一个外资项目,最好是你和一个洋老外签字,然后握手拥抱。
孙主任虽然用了玩笑的口气,但程明明知道他说的大意是真的,让她出席首场签字也可能定了下来。程明明一下有点紧张。孙主任仍用玩笑的口气说,想想看,省里州里的领导站在后面,台下是成千上万的各县各乡领导,那么多眼睛都盯着你,那么多镜头都对着你,如此风光一回,不仅全州甚至全省的人民记住了你,更主要的是省里的领导也记住了你这个年轻的女县长。程明明也想用玩笑的口气应答,但声音有点发紧。她还是正经地说,敬爱的孙大主任,谢谢你的关怀,给点具体指示,除了弄个大项目洋老外,还要干些什么?
孙主任说,关怀谈不上,你的怀也不属于我,我也不能关你的怀,还是让你的怀先空着。你先把参会的材料报上来,再给你透个消息,别的县报上来的数字和你们差不多,这可能是你最关心的。我们的想法是,如果别的县没有大项目洋老外,首签就是你的了。好了,咱们常联系,白天晚上都行,最好是晚上,晚上我最想听你给我打电话。
放了电话,程明明有点兴奋。这个孙主任,简直成了官场精,老练得再不能老练,看似玩笑,却把她想知道的都有意透露给了她。她想,会后应该带点土特产,专门去感谢一下人家,县里和这样的人搞好关系没有一点坏处。
全州都是国家级贫困地区,孙主任说得对,弄个洋老外引进点外资,才能为这次大会增添点风采。可这样一个偏远地区,引进外资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程明明觉得还是找找丁佩东,他海外关系多,让他设法请一个来。
程明明决定亲自找一下丁佩东。她给丁佩东打电话,说她要过去看看。丁佩东立即表示出极大的欢迎,说县长姐姐你什么时候来,我在门口恭候。
丁佩东是程明明交往最深的一个商人。那时她在轻工局工作,轻工局改成公司后,原来的行政单位变成了一个经济实体,她也只好走南闯北做生意。认识丁佩东时,丁佩东是福建一家制鞋厂的老板,虽说是乡镇企业,但规模已经很大。此后他们成为很好的生意伙伴。由于和丁佩东的合作,她的生意做得很是顺利,很快公司便提她为副处级副经理。两年后,省里要选调一批懂工商业的领导到各县去任职,以加强县里领导工商业的力量。程明明工业大学毕业,又正在经商,因此被选中,被任命为东和县的副县长。上任后她就大举招商引资,她曾力劝丁佩东来投资办厂,丁佩东说太偏远,他也没有现成的资金,但丁佩东还是给介绍来一个老板,老板在县里办了个鞋厂,成为全县的支柱产业。她被任命为五峰县的县长时,州领导和她谈话时告诉她,让她到五峰就是要让她招商引资以改变五峰县的贫穷面貌。上任后她再次给丁佩东打电话,要丁佩东一定在五峰县办个厂,作为她在五峰立脚的基石,也算他献给她的礼物。五峰县虽然是贫穷县,但药材资源丰富,丁佩东便来五峰办制药厂。以前丁佩东称她为妹妹,一口一个程妹妹,可能是因为她当了县长,这次来五峰办厂,丁佩东便改称她为县长姐姐。这个称呼让程明明既感到难为情,又觉得亲切热乎。她纠正过几次,但没人时他还是这么叫她。现在程明明想和丁佩东开个玩笑,试试她在他心中的真正位置。她说,你就在办公室等着,我说不上什么时候去。放了电话,程明明也没告诉办公室的人,也不带司机,下了楼就往制药厂走。
丁佩东的制药厂和县政府隔了一条街,距离也就是几百米。制药厂原是县农机修造厂,最兴盛时能装配生产手扶拖拉机,倒闭后厂区就成为县城最大的一块空地。办厂时,丁佩东提出县里无偿提供土地,他投资一千万,然后县政府担保贷款五百万。当县里决定将农机修造厂划拨给他时,丁佩东看着这么一片厂区,曾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我的县长姐姐,你给我提供了一个大舞台,我就给你演一出大好戏。这才半年,办公楼已经盖好,厂房也基本就绪,机器设备也运来一批。程明明站着看一阵,便转身往丁佩东的办公室走。
丁佩东的办公室装修得很豪华。丁佩东曾经说过,经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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