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我突然激动起来“等等,我要送你一件礼物。”我翻书包找出我带过来的香水,递到他手上“送你了。”潭漪接过那瓶红色的香水。“来,喷一点。”我拿着香水给他喷上许多。“它叫‘速度’,速度就是力量。”
你也送我一件东西吧。我对潭漪说。在一条繁华普通的小街上(天津有许多这样的小街,我爱这样的街),我们逛了半天,最后他给我买了一只桔红色的塑料戒指,上面印着一只小猫。我总喜欢这些小东西,很多事情我都忘了,只有这些物质还存在着,提醒着我经历过的曾经。我把戒指戴到手上,它太小,我就戴到了左手小指上。它紧紧贴着我的皮肤,箍出两小圈痕迹。
你说起白万香烟,你说今天像春天。
那一天我来到了天津。不是我预想的时间,但地点没错。让我想起我第一次地来到天津,那也是一个冬天,不同的是我见的两个朋友(还不是网友,那时我不上网))是玩乐队的。他们带我到过打口一条街,草草地吃了一顿饭。
网络的好处就在于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怀旧和展望未来。天津是我比较喜欢的城市,它不是武汉、不是南方。我不喜欢南方。麻花,你不知道你的脸多么年轻,南开大学是多么地年轻和冷。我见到了我想见的人他们都比我想得还要好。回到北京后我常常傻笑(这点小左能做证),我在天津买的果冻现在还没有吃完。这样吧,亲爱的麻花,我们春天或者夏天一定要爬山,2月14号我还要去天津,我们一起看那个木推瓜的演出。看到你们,我觉得我们还年轻。我已经写不出诗了,今天写的三首我觉得像狗屎,但我们还年轻。我们二月十四号见。它是我们所有人的情人节!趁着我们的热情还没冷下来,趁着我们还年轻,想干嘛就干嘛吧。
那是二月的一个午后,我和潭漪坐在天津滨江道麦当劳的二楼,外面是春寒料峭的天气和许多脑袋。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在那些脑袋下面,潭漪想。他说他看到了绝大多数人庸俗可耻的生活。后来,我转过脸来,向他表达了我想出名的愿望。随后我变戏法般迅速地从包里掏出一叠手稿,并在大庭广众之下朗诵了其中一个章节的片断。
潭漪说他听得有些感动,他说:“从朋克到硬核到碾核是有变化的,从你到你到你是没有变化的。”
和潭漪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很少谈诗。话题除了各自的境遇外,大多数情况下是聊跟摇滚有关的话题。我知道那是我们的至爱。而诗歌和小说,只是我生活中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去操纵的部分。
麻花给我发了一个帖子,他说14号你一定要来有些话我要亲自对你说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就北京去找你就是有无数杆枪顶着我我也要去。
刚开始我没有注意这个帖子,我又看到了麻花的另一篇帖子,是写我去天津的。他说我能想象得到18岁的春无力,在这个冬末坐火车来到天津。帮我们一块表演这场恶作剧的原由。青春嘛,高兴了,可以漫骂——消沉——悲观。没劲了,也可以勇敢地胡乱抱一抱。尽情地把这股子劲维持它个四五年。无聊嘛!我以为我还年轻,想依偎在她身旁安祥地睡会儿。但我没这么做,也无心去做。看见春无力我承认我已不再热情。那天春无力就蹲在两个桌子的阔里,一声不吭。也许这表示不了什么。但我只是在想趁还活着,就把没干的事都干了吧(陈皮语)。这里我不想写太多那天发生的事,就想说一句:春无力来津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但这个意外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他的签名是:鸟儿拥抱着蓝天,我还拥抱着昨天。
他怎么会说他不年轻了呢?事实上他多年轻,他前一阵的诗让我觉得他正年轻。这个帖子让我有些摸不着头绪,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按我的直觉,他应该不喜欢我这种形象的人。
14号我就会在天津了。我们真的拥有青春么?
我有长大的恐惧,又有谁能配得上我的憧憬,和我组建一个家庭?我宁可要幼稚的坚定,也不要成熟的游移。当然,我没有说麻花幼稚,也没有说潭漪成熟。潜意识里,我对潭漪有很大的怀疑。我想拒绝大多数的成年人,我恐惧他们的成熟和城府。我要拒绝大部分的年轻人,我恐惧他们的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相信我还有仅存的对美好的追求和等待,我知道它们会在时光的流逝之中消失怠尽。对于和潭漪结婚,我更希望这是我们都想摆脱一些什么抓住一些什么的托词。或是我们天真的理想主义。我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的后果,它在我脑子里也没有一个感性概念。但潭漪的话确实给了我一些安慰,他说“结婚”我就有了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我隐隐觉得我的结局不是这样子的。
我没有想到过婚姻我只想要一个战友,他和我一样年轻,和我一样坚定,站在我身边,不要让我长大,把我的身体钉在时间墙上。我想听他说我爱你,我想我们会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死亡是如此诗意。
第三节
当我第一次看到他时,我就发现他长着一双下垂的眼睛。我发现我曾在许多party上见过他。
“原来是你啊,你不就是五五五他们乐队的鼓手么?”
“我早不在那儿干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来着?”
“蓝兵。”蓝兵说。
“咳,刚才在网上我还以为你是谁呢,挺好奇地就出来看看。”我说。
蓝兵走到小卖部买了几袋方便面和两包大前门香烟。我买了一包好久不抽的都宝。我们去网吧坐了一会儿蓝兵就把我带回家里。他的房间离客厅很近,他父母进出都得经过他的房间,他的房间是没门的。刚进来时我有些不适应,后来就习惯了。
半夜蓝兵泡了方便面,我们边抽烟边聊天。我又一次不知不知身处何时何地了。蓝兵居然还和我聊了好长时间诗歌。聊完以后他说干脆你当我女朋友吧,我现在已经不想瞎混了。瞎混在我这里还没有概念,我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在瞎混,想不想瞎混,又怎么能结束瞎混。或许我什么都没想过,没想过要结束什么。
那就在你还没有男朋友之前,你可以随时找我吧。好吧。我说,也只能这样。躺在陌生的床上,还真有种虚幻的感觉。真的,你怎么才能证明,这世界是美好的,这一切是真实的。躺在床上,你躺成了一个姿势。
蓝兵递过来一支烟:“抽么?”
“抽。”
我知道明天就会忘记这一切,可还是找不出在场的证据,不应该存在,可是偏偏存在着。我想到了李小枪,还有但影、小丁、小左、和尚。
我甚至想到了潭漪、麻花、五五五、崔晨水、凉的、巴拨、青春,以及一些本不该想到的人。他们现在就出现在我头脑的正前方,一幕幕赫然上演着曾经。我甚至没有怪他们的意思,只觉得曾经是朋友。我心如钢铁,又像玻璃般易碎。
白天我和蓝兵去找另一支乐队的鼓手玩,我们吸了很多hish,嗓子火辣辣地疼。他们坐在床上玩游戏机,我躺在蓝兵的腿上昏昏欲睡,大概有几个小时我的大脑都是空白。回家坐公车时,感觉思维都是跳跃的。我又突然兴奋起来,想写一首诗了。
当我十二岁时我想我要上少年文艺,我十四时认为此时是艳丽的青春我十五岁时想千万别十六岁,当我十六岁我认识了沈浩波。
非对春无力:我是春哥。
春无力对非:我十七岁时我想把青春永远留在十七岁。
春无力对非:我现在十八岁了。
第四节
小丁说他最近住在一个哥们家,让我哪天也去玩。我也闲着没事,就去了。我到那儿的时候小丁已经在那里呆了好几天了。他说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去了就不同了,所以接下来的那几天完全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醉生梦死。由于小丁朋友的住处在离北京市中心比较远,附近没有网吧,那几天我们都没去上网,几乎忘了网上的那个世界。我们找到了肉体的新乐趣。
我们一整个夜晚做ài,实在累了就抽根烟,然后抱在一起开始睡觉。从天亮一直睡到天黑。起床后吃点东西,到楼下买瓶大的百事可乐又接着做ài。我们聊诗歌、聊音乐、聊古龙小说和我们各自的朋友和生活。这样的日子我和小丁一起过了五天四夜。过的很有挑战性。在他的朋友卧室里的那张床上,我们做ài时发出的声音很大很大,而小丁的那个朋友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常常看到深夜两三点,我们发誓,他一定听到了我们的声音。
小丁说我看我这个名字得改改了,老是偷偷摸摸的看人家洗澡也不太好(以前他在网上叫小丁偷窥春无力洗澡)。我说肯定这几天大家都惦记着咱们呢:怎么两个网上活跃份子突然一块儿消失了。
我们晚上吃完饭就看电影,看的都是以前的老片子。你还记得你的十七岁吗?这是我后来看了中文版的十七岁后发出的感慨,好像我已经老了似的。我不知道台湾的、美国的、澳洲的小孩儿们的十七岁是怎么过的,是不是和我一样,而我们中国的、聪明的小孩,哪怕是在客厅看着古惑仔也体会不到自己身上年轻的力量。我们还看了“著名”的自由的边缘,里面周云山有两句话,给我们印象特深。第一句都快成地下名言了:“到处都是骗”(这句话小丁经常念叨)。第二句是“每个人都是悲剧性的,终极就是死亡”(这句话小丁很喜欢,我就觉得很肤浅)。
小丁还给我讲他在成都以前的生活,他说那时他经常去歌厅玩,有几句歌词我印象非常深刻,大意是这样的:“摸摸你的头啊,好温柔啊/摸摸你的背啊,好想跟你睡啊/摸摸你的腰啊,好风骚啊/摸摸你的胸啊,珠穆朗玛峰啊”这首歌用小丁的成都口音的普通话读出来格外有味道,你可以想象着边嗑瓜子边跳舞的样子。也是在那几天,我发现小丁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他常常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挥动着胳膊嘴里念念有词,他很年轻,很瘦,他唱“痛苦的信仰”唱舌头的油漆匠,还经常把很多歌混在一起唱,造成了一种奇特而有震撼力的效果:
“我就是幕后的主使,我就是狡诈的帮凶,我就是最致命的王牌,我就是未卜的先知社会是越来越复杂社会是越来越险恶了吗蔓延的杂草即将被清除而威胁是无处不在的问题是我们不去站出来,去指证你受辱的基因,问题是我们不敢站出来,去质问你懦弱的源泉,你的热血哪去了?你的热血哪去了?它油漆了姑娘的连衣裙,油漆了小伙子的中山装,它油漆了我们的节奏,油漆了我们的风格,它油漆了我们的青春,油漆了我们的心灵,它油漆了我们的贡献,油漆了我们的生活,油漆了我们的一切!”
“我就给高虎说过我说最应该听到你们的歌的人,现在正在黄土高坡上一边干活一边哼杨钰莹呢。”小丁说,他还唱了麻花那天唱的“隐患”的:“从前我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
小丁也戴隐型眼镜,让我吃惊的是他就连睡觉也不摘。据他所说,他就从没有摘下来过,也没有滴过眼镜护理液。他说他已经这样戴了二年了。我信了。他就是一个能发生希奇古怪事儿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好运气。
那几天还有一个摄像组的人给我们拍东西,他们来的时候我们正在吃饭。我面对着摄象机凯凯而谈,小丁则好像没看见摄像机,让我奇怪平时很爱闹腾的他怎么消停了。他饭也不吃了,粥也不喝了,我还以为他吃饱了呢。唱片机里放着最新一期我爱摇滚乐附送的cd,我们主要在听“末日毒瘤”的青春的纪念碑和死药丸的浪漫之都——车泯颂。cd机里响出悲伤的旋律,仿佛特意说明着什么:在流逝的时空之中,你终于失去了年轻真是绝好的背景音乐啊,再配上小丁深沉的表现和我的激昂表情,不像记录片又像什么呢。
他抽一口烟,喝一口水,轻轻地哼几句歌儿,或者,随便做了一个什么动作,后来甚至就干脆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说话,一动不动,把我和另外几个人留在摄像机前尽情表演,等到电视台的人已经走了,他才自然地又开始喝碗里没喝完的粥,我哑然失笑。
他拿着我的记事本把玩,那个本是记一些我平时写诗的灵感的,还有一些我喜欢的好句子。那个本还是李小枪送给我的,在扉页上,他龙飞凤舞地写:“赠春无力。李小枪。”还有两句是我认真的笔迹:“永不妥协”和我们都喜欢的亨利。米勒的“永远快乐光明。”日期是新世纪第一年的夏天。
小丁挑了一页纸,悄悄地在上面写了一些什么,神秘兮兮地不让我看。我抢过本,看到几句话:春无力同学压,我是小丁压。又翻了一页,是一段我很熟悉的句子。
有雾。雾渐浓。
雾中有人,一身白衣如雪。
西门吹雪。
远山冰雪一般孤傲的灵魂,冬夜流星般闪亮的生命。
西门吹雪吹的不是雪,是血。
古龙小说的片段。我这才发现,小丁的字很好看,有些清秀却并不幼稚。简直不像是男孩写的,或者说,简直不像他写的。很难想象他能写出这么年轻、稚气的字迹。就像他的人一样,又可爱、又年轻、又稚气。
他写的是西门吹雪,我更喜欢的是荆无命。
第五节
一个男孩在草地边的水泥地上逮着一只蝈蝈。当时他看起来楞楞的,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小男孩把它带回家,关在矿泉水瓶里,并在里面放上一些青草。他把矿泉水瓶穿了几个小洞,让蝈蝈可以自由呼吸。
这只蝈蝈很安静,只有在晚上才叫几声。那孤零零的声音听起来很忧伤。这是只敏感的蝈蝈,敏感且害羞。不知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水泥地上?它原本可以不被抓的,它为什么不逃走呢?
蝈蝈一个人呆着,但它并不感到孤独。是的,它宁愿与世隔绝,也不想回到那令它心碎的地方。晚上的风很凉了,它却能躲进厚厚的草丛,只有瑟瑟发抖。月亮也一天比一天圆了,当全世界都睡着了时,月亮就好像为它一个人照的。只有这月光能给蝈蝈一点儿安慰,可它是那么地高、那么地远啊!
干干净净地迸发青春和热血,多好啊。但等待之中,精神早已委屈了。就像红色的天空,那么委屈和豪迈。那在午夜的客厅一遍遍地看香港制造的孩子,青春和热血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走。从未灿烂过。
在静静的沉寂中,蝈蝈想到了许多东西。遥远的故乡,青翠的草地,金黄的夕阳,还有许许多多重叠起来的笑脸。就像你所说的那种萧索和怅然,爱尔兰草原上的野花轻轻摇曳,没有人嘲笑你的梦想,蝈蝈淌下泪来。
它甚至还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永远也回不去的童年,那是哪儿?
迷失的快乐。从未快乐过。
几天后,小男孩的姐姐首先发现蝈蝈死了。她柔弱的心被击中了。蝈蝈蜷缩在一堆枯干的绿叶中间,一动不动。再也奏不出伤心的歌曲。她的泪都要流出来了。
她不忍看,逃进了屋里。
小男孩责怪母亲不该把瓶子放在阳台上,蝈蝈都给冻死了!他妈妈说这类昆虫是季节性的,本来就活不了几天。于是他们把蝈蝈从窗口扔到了楼下。它又回到了草地中,融进了无边的绿色和黑夜,再也看不见了。一只蝈蝈的心同它用不为人知的爱情。
第六节
太突然,才发现,我们已经快乐到第四天。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相信和小丁的亲密接触只是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下才发生的,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这最后的夜晚我们格外伤感和安定。我们抱在一起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约好明天分别离开。小丁还说,他要一个人走。
第五天终于不情愿地到来了。吃过午饭后,小丁突然仿佛很不好意思地悄悄说让我送给他一件东西留作纪念。我看着他的表情突然想开个玩笑,又想到即将分别,还是别开玩笑了。我开始翻书包,我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那瓶“情迷巴黎”的香水还拿得出手。我说就送你这个吧,你不要把它给别人。给他香水时,我想起了潭漪,我又想笑了。我边推门边说,我先走了,拜拜。我就开始下楼梯。此时的心情不亚于死了个人,小丁也跟上来,他跟在我后面,我们一起下了楼,隔着半个人的距离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地走着。我说你怎么也跟上来了。他恩了一声。小丁到超市买了两瓶百事可乐,递给我一瓶,说,一起走吧。我们等车,车还没来时就随便说着几句话,喝着可乐。坐在车上看外面,外面有很多高大的白杨树。我指给小丁看,我说:白杨树!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白杨树。
我们在地铁站分手,我要坐地铁回家,小丁说他要去西单呆会儿。回家睡了一觉后我就去网吧上网,果然有不少人惦记着我们呢,富贵给小丁发了一个贴:富老师很想念你啊,他说这个礼拜也不知道你到哪儿挺尸去了。
在和小丁分别后的几天,我也扎了耳眼儿。一点也不疼。小丁说过,没事儿。后来我的耳朵发炎了,不能戴耳环,红肿着,还流着浓。有女人说:看看我的,都一年了,还发着炎,做女人是多不容易啊。要扎耳朵眼,还怕发炎。但小丁说有什么的啊,不就是一个扎吗?我立马就戴上耳环了也没事儿。小丁还戴隐形眼镜睡觉也不摘,每天我看着自己光鲜的脸,再看看隐隐发痛的耳朵眼儿,于是想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