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她看见梧桐树下的身影像在解裤带,地上的影子手舞足蹈,嘴里发出听不清楚的声音,是许县长在说话,速度很快,像和尚念经,像开水壶里冒着滚烫的泡,像急骤而密集的雨点击打乌篷船的竹篾棚顶。她是恐惧的。
那个影子扑了下去,许县长的脑袋撞到了树上,黑影在拱动。
“猪日的,叉开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有响亮的一巴掌,也不知拍在哪里。
许县长仍在念经,只是不再流畅,好像被人推搡,声音一挫一顿,和老板娘发出的声音不同。老板娘的喉咙里有颤动的音节,像戏子头冠上的珠子,颤颤巍巍的。
西西把一碗米豆腐紧紧地抱在胸前,汤水浸湿了她的衣服。
她想退回去,腿却不了,她想冲上前,腿还是动不了。她还想喊,但是喊不出来。
那个黑影一下接一下地拱动。片刻,黑影立了起来,迅速地消失在黑暗中。
西西的两腿哆嗦起来。她跑到许县长身边,放下米豆腐,逃回了屋里。天亮时她开始发高烧。她胸腔里的风箱开始搅动,哐当哐当,像台破风扇。破风扇的声音从她的嗓子里传出来,变成另一种声音,像刀片划过玻璃,像母亲用火钳在灶里捅拨。她的鼻子不够呼吸了,她张大了嘴,这时响声更大了,她感觉害怕,她试图停止,闭上了嘴,结果憋得更加难受,不得不重新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气。她昏睡过去。她看见了许县长洁白的牙齿。她以为她在唱歌。但是许县长在喊救命。许县长是朝她喊的,许县长喊救命的声音,像唱“九九那个艳阳天”于是她醒来了,汗湿透了衣服,被子里一股浑浊的气味。
这一天早上公鸡没有打鸣,西西是被擂门声吵醒的。睁开眼天已经大亮了,她慌忙翻身起床,忽然两眼一黑,跌倒在门口。
“怎么回事?”老板娘伸手一探,吃了一惊“呀,你这孩子,怎么发烧了。”
“是的,昨天我就想跟你说你看我,这里肿得厉害。”西西指了指自己的胸。
“八成是夜里着凉了,天刚刚转暖呢,你就穿那么少。没大关系,我给你煮碗姜糖,喝完蒙头睡一觉,包见效。”老板娘很有经验。
“不是,你摸我这里,忽然肿了。”西西见老板娘没明白她的意思,又说了一遍。
“你这傻妹子,你都十六岁了,这里能不肿么?有时会有一点点胀痛,这不是病,是你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我们家的米豆腐特效,把它们催发了呢!”老板娘打了一个哈哈,开始切生姜片,她一边做事一边唠叨自己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吓死了。
“女人家都要遇到这些事的,是比男人们麻烦多了。”老板娘说。
老板娘很快煮好姜汤,看着她喝了。西西心里又升起那种很“妈妈”的温情,她的胸窝里热乎乎的。喝完姜汤,按照老板娘的意思蒙头大睡。老板娘在外头招呼吃客,说西西病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大家稍微不要着急。西西病的急,好得也快,蒙头一觉,出一身汗,到中午时分,便觉神志清爽,通体舒畅,果然好了。
“你们年轻人,就是恢复得快!我儿子傅寒上回感冒,和你一样,喝完就见效。”老板娘得意地说。
“傅寒?”西西心想这名字耳熟“哦,是胡蝶的同学。”
“他要放暑假了。“老板娘本来眉目舒展,听西西提到胡蝶,她立刻皱起了眉头“你不要和胡蝶那种人玩,她那样,没爹没娘没管教,上初中就勾引我儿子,要不是我发现及时,傅寒现在就会像她这样,成天在大街上闲荡,变成流打鬼。”
“胡蝶的爸妈死了?”西西大吃一惊。
“谁知道瞎婆婆从哪里捡回来的野种,长得像个狐狸精。”
“她爹妈真狠心,我要是胡蝶,就一辈子不认他们。”西西有些气愤。她从小就怕母亲扔下她,想起旧木桥下流淌的溪水她就怕。
“你胡说,胡蝶想找还找不到呢!瞎婆婆都那么老了,万一哪天算不了命,脚一蹬去了,胡蝶就无亲无故了。唉,也是个可怜的妹子!”老板娘说到此处,动了慈母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