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否激之,似膑素知涓言语不足凭信,故有此问。及膑既至魏国任,涓掇拾是非,酿成大祸,险至杀身。虽曰明枪易躲,隐恶难备,亦腹粗心,坦率未检。处其席中,探取兵法来源。有曰愚弟昔日亦蒙先生传授,遗忘等语。膑独不记先生向日授书时言涓非佳士,岂可轻付等语?纵信庞涓重誓,遂不省昔日师告之言乎?观于此者,斯知言顾行,行顾言,不独施诸己,亦须及人。
孙膑非但忠直可嘉,即记性亦大为难遇。以十三篇兵秘加以注释等字,其书已成部矣,非经年累月莫可议其短长,况三日乎?以洁白之质得良师善教,素以为絇自是其色,迥异倍常。
颜子云:“无伐善,无施劳。”庞涓初见惠王,便用虚夸,无一实语,只有甘当伏罪为可采。犹今之无用官员,只贪财货娱快目前,不计身后。偶为良言相告,利害切身,辄言做此脑袋不着,正是庞涓一流人。
墨翟之识人,亦可谓贤矣。其荐贤奖才亦可谓当矣。拔友之难,成友之志,而师弟不居其功,可谓廉矣。其行事隐现莫测,徒费跋涉,不畏繁劳,举贤荐能,毫无利欲,可谓义矣。然而难免圣人之责,亦为之大道不明故也。
庞涓无义,已不待言。然其寄孙膑书,未及问安先生者,或偶出于意,略亦未可知。尚责伊刻薄忘本小人,今观为子弟者,于先生处多所狡诈,及自立家,则又傲慢跋扈,不足与校,岂非庞涓之罪人乎?
庞涓嫉妒孙膑处,与东吴周瑜无二。但孙子与武侯品行虽同;居正而才志迥异。孙子太忠处,在乎信义全交。武侯太忠处,在乎尽力托孤。尽力托孤,甘受呕血,全交信义而受刖足,呕血死忠名存竹帛。则足远利身列帝乡,盖孙子忠直,已输武侯智识数分,武侯名利,已输孙子归真数分。一死为忠,一辞为仙,二人可为两得其当。
周瑜欲害武侯,而竟死于武侯之计。庞涓欲害孙子,而竟死于孙子之箭。然周瑜当日非妒武侯之才,乃因有一汉昭烈在故也。若庞涓则竟可荐孙子居于己上,也不为过。如此忠直人,岂测其负心乎!自知才学不及,即使果然探得十三篇兵秘到手,又结果害了他性命。如鬼谷所云“善用之为天下利,不善用之为天下害”“吾知其亦必不善终。”何则凡嫉能妒才之人,再不使于一事。如赌钱人钱尽为戒,若偶为得钞,甘忍冻饿而必输于场中为休。犹此看来,庞涓之才学不及周瑜,其残酷忌刻又不如远甚。
苏秦、张仪欲辞行,道而云:“日月如流,光阴不再。”既知景短,何不灰心?从师恳求出世,以免轮回。况际遇难得,明师反欲走红尘扰攘之中,而行不可测之途,不思仕路迍邅,况后果一遭试秦不利,一几死于楚臣之手乎?纵赚得富贵到手,向荣华本久,虽性行聪达,实未能免俗。
仙经云:“心天无点翳,性地绝尘飞。”原是要人迸去,凡俗观范蠡之与子房,直待功业成后,才肯灰心,从道遁身远隐。然蠡如神龙云隐,或藏或现,既泛舟归湖,复又出仕齐国,称陶朱公,不知所终。虽质美天成,惜无师授。子房亦天资聪慧,醒世俗之非常,悟人情之反覆,同蠡见机,甘辞富贵,轻叶妻孥。若非赤松先生汲引指示,亦不过迹深山,与鸟兽为群耳。故曰仙必有师。今仪秦亲受鬼谷先生,得此良师,参论至道。帝乡可待如行走迷路,倩人指引。指引明白简捷,则不穷再问,如支离浑淆,则前程莫拟。故我言,苏、张二人,从鬼谷学者,虽幸得良师,而实不幸得妙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