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儿听到龙女伤势,以雪山神尼那么高的功力,再加上师妹家学渊源,居然也花了四五天时间,才告痊愈,不觉皱眉一叹道:
“武林中出了这阴山异派,说来实在怕人,无论它哪一种功力,只要使人致伤,治疗起来就特别困难,总算师妹福缘深厚,能遇上这位老前辈,不但把伤治好了,还慨然收你为徒,艺成之日,武林侠义道中,又将添一绝顶高手,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龙女妙目流波,把自己这位未婚夫婿微睇了一眼,娇笑道:
“我练一辈子也远不及你,看你与人对手的那种掌法,不但功力精湛,而且招式神妙无比,这掌法,好似本门久已失传的斩龙掌,倒不知你从何处学来。虽然父亲对你至为偏爱,他知道的东西,却也不至于完全瞒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师兄,难道那失传的功夫被你寻着了不成?”
琼娘笑道:
“妹子真好眼力,贵派的绝传武功他如不获得了十之七八,以袁素涵那种功力,想要短时间内将他打败,还真不容易哩!”
龙女不觉大喜道:
“有此不传之秘,无怪阴山派袁素涵无法斗过你!但不知已获得了哪几样?”
琼娘笑道:
“论拳招,他得的就只那七十二式斩龙掌。这掌力,他与人对手时很少使用,因为他早已成了武林前辈们的香包,仗着嘴甜,谁有什么新鲜玩艺,人家百求不得,他的情形可就与人不同,他们只怕他不肯学,你看,苍鹰师伯的苍鹰掌,天山神丐前辈的龙虎掌,还有什么天音乐谱中那不知名的掌力”
只听得麟儿笑得打跌道:
“干脆还有倩霞的玉掌,琼娘的柔荑掌,一股脑儿都搬了进去”
“你两人斗趣,怎么把我也夹在中间呢,怪难为情的?”龙女玉手轻掠云鬓,双颊浅现朝霞,瓠犀微露,梨涡一对,起伏频仍,端的娇丽万分,把旁边的人不觉都看呆了!
玉英轻笑道:
“你是正点儿,麟师兄旦夕关怀,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总得要连想到一个师妹,好像什么人把你抢去似的,也惟恐对不起你,如今好了,合在一块儿,没有你,那岂不是舍本求末?”
这话儿,略带一点酸味,但不明其事的人,以为只是女儿家随口打趣而已。
麟儿琼娘心里有数,但又能说什么呢?只好随着笑笑而已。
惠元人颇率真,他只知道自己的命是人家冒生死的危险救来的,与麟儿一块儿的人,他认为都是自己的兄弟妹妹,有话可以无所不谈,而且用不着什么顾忌,他拉着麟儿的手笑问道:
“麟哥哥,袁素涵那东西屡次提到什么大巴山的事,而且语多诬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又何时到过大巴山?小弟一直闷在心里,何不说出来大家听听?讲句老实话,小弟这条命原是你们拿性命换来的,这一生有你们也就有我,你们有患难,我决不会独善其身,置身事外!这事如属旁人,我决不敢问,但在你面前,却又另当别论了,你道是么?”
此语一出,那情形可真有点紧张,弄得麟儿讲也不是(因为袁玉英在座),不讲也不是(惟恐使人误认作贼心虚),不由得俊脸通红,势同骑虎。
司马倩霞把如意郎看了一眼,见他急得额角间业已见汗,不觉掩口葫芦,对琼娘耳际低语道:
“这算是风流罪过,行为不检,让他受受也好。”话虽如此,到底还是十分心痛,随手掷过自己罗帕,淡淡一笑道:
“自家兄弟姊妹,什么事好瞒?谁还信你不过?你只管把一切经过情形简明扼要一叙好了。”
这无异于对麟儿一个暗示,能讲的就讲,不好意思讲的就把它略,谁还对你穷根究底不成?
麟儿先把袁玉英看了一眼,见她脸现羞红,但却装着若无其事,只好把漕宇庙一役,玉英如何受伤,自己如何赴大巴上找寻吸铁石,如何遇着秦莲贞慨赐磁石,以及受伤被围,剑伤师叔,横剑自绝,两老驰援等激烈惊险、哀感顽艳的事迹,舍繁就简地概述一遍。
讲到秦莲贞横剑自尽时,麟儿那泪珠不禁夺眶而出,陈惠元剑眉轩动,白衣龙女热泪盈眶,琼娘玉英因听了好几次,所以还未曾激动,但内心也默念伊人,不免暗中祈祷,让她早登仙班,魂归极乐。
白衣龙女幽幽一叹道:
“能这样明是非、辨邪正,善善恶恶,不惜大义灭亲,愤嫉偷生,不惜横剑自绝,真是有大智慧、能大觉悟的人,如认为她是因为情致死,倒未免太小看她了。这种事有什么羞愧可言?行止无亏于心,光明磊落,自能惊天地、泣鬼神,你虽然是父亲衣钵爱徒,武功剑术已有青出于蓝之势,但这种涵养功夫,你却远远不如,矫情大可不必,但过分的儿女情怀,却极容易使人失去这种涵养,远望师兄今后多在这种地方下功夫,那比你一身武功更为重要!”
此语一出,不但麟儿对这位娇憨师妹,佩服万分,就是惠元玉英等人也莫不大为惊服。
其中感动最深的要算琼娘了,往常,她与麟儿相处,多着重于柔情安意,体贴入微,而忽视了劝善规过、微言讽谰的美德,可是,龙女于短短时间,就能察人之长,指人所短,娓娓言来,头头是道,正是温柔中寓有刚正,娇憨中却表现着聪明,容颜技艺,更是无人可及,未晤之前,自己认为天生蕙质,怎么样也不应稍弱于人,今日当场一比,就晓得处处输人一着,不觉正色而言道:
“师妹的话确系金玉良言,愚姊与麟师弟同行日久,对这种地方却至感疏忽,说来实在惭愧万分,看来师妹却比我高明多了!”
惠元淡淡一笑道:
“有道是: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诸位兄妹,言语举动,确与众不同,不免使人有相见恨晚之感!”
麟儿又问龙女,这次下山,不知有何要事?
龙女笑答道:
“这次下山,事情虽特别急,但为的却是小妹本身!”
此话说得使人弄不清头绪,尤其麟儿为要明了究竟,表现着一脸惶急和不安。
龙女故意逗他,却与琼娘玉英喁喁细语起来。
麟儿气道:
“元弟,我也和你往外面谈去。”样子虽然装着要走,但总没有提脚的勇气。
琼娘撇嘴一笑道:
“谁又留着你呢?”
惠元帮着麟儿,插嘴道:
“我知道诸位姊姊合伙捉弄麟哥哥,我们偏偏坐在这儿,让你们也谈不成自己话!”
琼娘笑顾龙女道:
“他们倒是难兄难弟,如长在一块儿,那倒真要天翻地覆了。”
龙女微笑道:
“何止两人?本门还有一位小魔君尚未出山,如让他三人一块儿,江湖上那班邪魔外道,却真够受的。”
麟儿知她讲的是本门掌教的一位心爱弟子,年纪与自己也不相上下,正想动问,不料龙女早已看出他的心意,忙笑道:
“你们会面的时间还早呢!扯远了,一晚也讲不完,明早,我得立即回山,师父以我学的东西太多,贪多就难精纯,但是这些功夫,又是本派的精华,如果弃而不练,等于未学。
老人家苦心孤诣,想用灵药来增进我的功力,故已开炉炼丹,如今还少一样要药,一样药引就是那灵石仙乳,药物就是那踏遍名山大川、百年难遇的灵芝仙草,药引影响较小,主要药物如果缺之,那效力就要减低大半。她老人家不知如何算出,这儿有千年成形的灵芝仙马出现,叫我务必来此一转,运气好,说不定就可遇上,最坏也不过空跑一转,糟蹋了恩师一炉丹药而已。谁知来到此间,千年灵芝马确有其事,但遇上阴山派这批恶魔捣乱,谁也没有占上便宜,千年芝马却让它轻而易举地溜跑了,自叹仙缘无份,往返徒劳,确对不住恩师一番厚意,说不得今后只有加倍努力,务期艺业小成,这叫做尽人事,听天命!”
惠元似被这种言词打动,蓦地形色黯然,垂肩合目,默不作声。
麟儿惊问道:
“元弟,你是否与我师妹有同样情形呢?何不说出彼此计议一番?天大的事,说不定还是有法可想。”
惠元叹道:
“霞姊姊的事如果解决了,小弟的事,自无问题,但这两种灵药,只能算是镜花水月,可遇而不可求!”
麟儿笑道:
“只怕你吃了,还不知道呢!”
惠元惊道:
“我何曾吃过这种东西?”蓦地想到自己身受奇伤,人在昏迷不醒的当儿,麟儿舍命相救,说不定自己给吃了什么东西,如果一口否定没吃,岂不叫人寒心?忙道:
“麟哥哥,你是否在我受伤昏迷时,喂过我什么灵药?我真一点儿也不知道呢!好在是你,如遇别人,真要怀疑我忘恩负义了。自家兄弟,你就为我耽待一点罢!”
麟儿携着他的手,且先不答理他的话,只问他何以要急于求得仙露灵芝。
惠元将师母练功过急,走火入魔之事,仔细说了,并告知自幼即入崆峒,全凭师母待已如子,始有今日,师门恩深似海,无以为报,不惜踏遍名山找寻灵药,拟将师母救转,恢复她一身功力,以稍尽弟子之情,略为师门分忧,无奈存心虽正,素愿难酬,思之遂不禁伤神失礼。
麟儿幽幽一叹道:
“师门恩重,确是一点不假!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你和我师妹所要的东西,我身旁自有代用之物,灵石仙露比仙乳只强不差,芝兰仙实比灵芝,功效可能稍逊,但这种旷世奇药,均属千载难逢,贤弟受伤时,我已给你服用过兰实一颗,仙露一匙,好在这东西,身边尚有现成,兰实虽然不多,但你两人要的,想不至于失望。再说,此处灵芝仙马虽然飞落峰下,但还是可以设法觅取的,只等天明,我就得试他一试,果能如愿,则问题不就可迎刃而解了么!”
话声甫落,忙扑向自己房中,取出革囊带在身上,兴匆匆地回到龙女房里,要过龙女行囊,取了兰实三枚,天露一盏,放在她的药瓶内,又给了惠元一盏天露,三枚兰实,并告诉龙女,临睡之前必须服用兰实一颗,天露半匙,并以天露点目,再用昆仑乾元心法打坐调息,只等真气周行全体三十六转以后,则大功即可告成。兰实天露惠元业已服用,除以天露点目外,不必再服,只在临睡之前用崆峒派的太乙五灵功调息即可。
司马倩霞见他对待友人异常关切,知玉郎天性至重,芳心确实感动,遂微微一笑道:
“服用这种天地间的灵药后,是否可能达到恩师的预期效果呢?”
麟儿正容笑道:
“练武的人功力高下,与先天赋性、后天调养,及师门心法互有关联,假草木之灵,只能增进后天调养,是否能达到预期效果,本难确定,不过以师妹禀赋之佳,及神尼的独门心法,一年半载,武功超人,殆成定论。”说到此处,略事沉吟,又侃侃而谈道:
“这次贵州之行,不但获得了本门大部失传武功,而且悟出了一种奇异的天音功力,以致太清罡力、伏魔神功、斩龙掌以及三百六十周天神剑之术,均能速成。按理讲,这些功力可以用极短时间悉数传诸师妹,但师妹却另有师承,而且辈分极尊,如将这种功力传你,练见火候,起码也得一年,这一来,神尼的心法简直无从传受了,神尼的大般若功,与太清、乾元、太乙五灵等诸般功力相互齐名,而且对付阴山群魔,这功力奇妙之处,比乾元五灵尤有过之,故昆仑失传绝学,拟等师妹艺成出山以后,再行切磋。”
龙女娇笑道:
“你会的功夫,不也等于我会的一样吗?谁还抱怨你秘技自珍不成?等把恩师的功夫习成了,只要你爱学,不管恩师肯不肯,拼着受责罚,我也得把它偷偷地传给你,然后一同上阴山,把这班武林败类,搅他一个天翻地覆,那才惬意呢!”
惠元笑道:
“可不准麟哥哥只顾陪嫂嫂偷走,留下小弟不管,那才不够朋友呢!”
男女五人,情投意合,正高谈阔论之间,蓦闻龙女一声娇咤道:
“何方道友,何不入室一谈?藏头露尾,岂是武林中人应有行径?”
话声甫落,也未见她起身作势,一阵衣裙带风的声音,紧跟着白光一闪,人已飘出室外。
他们都住在白鹤寺的后进,靠着峰顶的南端,窗外古木撑天,还夹着几件羲篁绿竹,时近午夜,月到中天,清辉四照,幽绝人寰,凉风吹来,枝叶摇曳,把景色陪衬得更雅丽。
龙女飞身窗外,轻飘飘地落在林木之中,见离自己一丈开外之处,静立着一个青衣淡装的女子。一副鹅蛋脸,两道翠柳眉,口气吹兰,腰如束帛,背负长剑,肩挂革囊,一望而知是武林人物。江湖儿女,论人才,确也俏丽十分,但使人奇怪的是她云鬓不整,玉脸凝愁,自身被人发觉,却了无惧容,空着一双手,低眉垂目,楚楚堪怜,看情形,却了无半点敌意。
龙女正待喝问,麟儿已惊呼一声“仪姊姊”扑向前竟歪着头细看人家的脸蛋,似乎充满着无限关怀。
琼娘玉英也上前拉住她的手,异常亲热,由琼娘笑向龙女道:
“霞妹,待我来给两位互相引见一下。”遂指着那青衣女子道:
“这位是青城派赤霞老前辈的高足,青城三凤中最小的一位,人称归来凤的玉仪姊姊。”
龙女含笑为礼,又道了一番仰慕。
琼娘又笑着指龙女道:
“这位天仙化人的妹子,从她这一身穿着打扮,姊姊大约也可清到她是何如人也。”
熊玉仪也是玲球剔透、玻璃心样的人儿,将龙女略一打量,遂正容答道:
“这位恐是名闻遐迩、领袖武林的紫阳真人的爱女,白衣龙女司马倩霞姊姊了,不知是也不是?”
龙女忙娇笑道:
“琼姊姊比我犹长,对你尚还以姊相称,今后就请称呼一声霞妹罢。”
熊玉仪展颜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众人忙请她入室一谈,玉仪也不推脱,颔首示可。
因恐惊动旁人,而且彼此又是江湖儿女,干脆由麟儿惠元率先,穿窗而入,余女自是跟进。
落坐后,龙女就着自己的杯子,倒了一杯茶,含笑招呼玉仪道:
“姊姊深宵到此,而且双眉紧锁,看情形,似乎有什么事故,小妹虽是初会,但已深知姊姊为人,有事不妨大家相商,如有什么效力之处,决不置身事外。”
玉仪一见龙女那种清雅绝俗、秀丽超人的容姿,早已叹服不尽,更被她这种温柔大方、亲切诚恳的态度,大为感动。原以为龙女乃一家长门爱女,既无兄弟,又无姊妹,一定是娇生惯养,盛气凌人,对于别派人物,即使不心存轻视,至少也不会过分热心。她原抱着满怀热望而来,但一经发现这位如花似玉、身无半点烟火味的美人,早已看出她是紫阳真人的爱女,自感热望受阻,隐忧重重,遂呆立窗外,进退不得。谁料人家眼明耳锐,已知窗外有人,清院甫落,人已飞出,那身形之快,比琼娘尚不知高出多少,要抽身退回,她原料到龙女一出,麟儿自必飞身紧随,自古以来“公不离婆”虽然是未婚夫妻,既然聚在一起,那异性吸引力,比已婚的,尚不知要强出多少。这一着,果然料得一点不差,不待龙女动手,玉郎早已扑身而至,还热情洋溢地对自己作不尽的打量。名门正派,富有正义感的人物,无一处不充满着人间温暖,与那些邪门异端、作恶害人、绝三纲废五常的武林败类,相差不知凡几?龙女这种温柔诚契,哪能不打动这位江湖少女的芳心?
她接过茶,凄然一笑道:
“说来很使人费解,见着你们,似有道不出的安慰,如不是师恩深厚,我真不愿重返青城,但江湖儿女,各有其门规所限,又哪能听从自己的心意去作?”
麟儿剑眉一扬,朗声清笑道:
“江湖上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原在于那些存心不正的武林败类作茧自缚,如能破除成见,捐弃那种损人利己之心,少作一些贼民害世之事,让中和立育之理昭扬于天下,则武林中即可无争扰,人世间亦可以庆太平,那一来江湖儿女,还不是彼此一家?有什么门规所限?然而,这原不过是理想罢了!到此一步,时日尚远,欲想达成这种预期目标,还在于我们彼此努力。”
美男子滔滔不绝,大发高论,琼娘微嗔了他一眼,含笑道:
“仪姊姊深夜到此,想必有要事相商,你一打岔,就说个没完,谁愿意听你这种高论呢?”又笑向玉仪道:
“姊姊如有事相商,尚请明告!”
玉仪叹了一口气,神色凄然地说道:
“言来确使人惭愧万分,不是有求于麟弟,我实在不顾骤离又转!”
麟儿惊道:
“仪姊有何要事需小弟稍微效劳?只要你讲出来,哪怕翻江倒海,我一点也不含糊!”
龙女见他那种情见于辞、迫不及待的样子,暗中抿嘴一笑,乘着玉仪未注意,用手指轻轻往脸上一刮,暗中羞他。
麟儿俊脸微红,低头含笑不语。
熊玉仪所求的事,关系着两条人命。退则不及,只好说了出来。
原来琼娘用蝻蛇内丹放在水中,化解了天蜈吐出的毒汁后,惠元体内的余毒遂如江河决堤,源源而出,按情形,这时正是吃紧关头,但罗伯韬这批邪魔恶道,恰于此时,用掌力袭击麟儿的紫龙光幕,袁素涵则从空中用蚩尤的九天神雾剑,对麟儿迳下毒手。峨嵋派的觉虚和觉净两僧,则对护卫麟儿的高手实施个别消灭,他们事先原有整体安排,按步作来,有条不紊,但是,我们这位天真浪漫的美男子,事前已把所有宝剑妥为分配,仗着神剑犀利,人手虽少,敌人也未能马上得手。
但袁素涵的九天神雾剑,来势极凶,琼娘惟恐他突破紫龙光幕,便立即升空迎敌。
觉虚觉净正在与仟峰老人和上官奇等杀得不可开交时,青城派的黑寡妇竟不听赤霞女的劝告,出手为敌,她一出场,并不立即参加厮杀,专指点这班邪魔外道攻人弱点,觉虚觉净虽然功力精纯,貌勇非常,但想一举即把对手战败却不大可能。
黑寡妇忙在一旁提醒道:
“师兄,你有防身至宝背着不用,还等什么?一俟他们人已救转,空出手来,想用也来不及了!”
这一说,自然提高了这批武林败类的警觉,于是一阵抢攻快打,兵刃暗器之类正待纷纷出手。觉虚和尚的七宝弓、漠云矢,那是峨嵋镇山之物,若一施出,麟儿这边的武林高手将很难幸免。
觉虚一边打,一面反手拔箭,上官奇一见大吃一惊,剑化八方风雨,那凌厉剑势,挟着一片风雷之声,若海浪吞舟,疾从四方八面直卷而来。
觉净和尚一怔神,不敢硬接,忙换怒龙入海,用七宝弓护住全身,人从剑幕中疾跃而退。
这一下,正合着上官奇的心意,忙将长剑绕身疾转,但觉一片冷芒,紧紧将全身罩住,忽又一声长啸,平地间忽然拥起万道寒光,带着呼呼啦啦之声,如神龙出水,怒海泛涛,挟无比声威,通对觉虚和尚再卷而至。
觉虚和尚被仟峰老人缠住,无法松开手脚拔矢张弓,正打得一腔怒火,忙用右手拿弓御敌,左手反手拔矢,漠云矢虽然取到手中。但未及张弓,上官奇又疾攻而来,正待腾挪趋避,蓦闻黑寡妇一声惨叫,那声音带着抖颤,显然含着绝大痛苦,使在场敌人不寒而栗。
觉虚大吃一惊,心神一散,左臂上已被仟峰老人一式“日落九峰”划了一道长约两寸、深逾三分的口子,鲜血直冒,一阵奇痛,功力也无形中减退了很多。
总算他武功精纯,人虽受伤,尚能勉强保持镇定,疾从斜刺里一跃,躲开了上官奇的凌厉剑势,未作人家剑底游魂。
他赶忙用眼把黑寡妇一打量,只见她两手抱着颈项,面如败土,冷汗直流,觉净和尚、赤霞女和熊玉仪,此时已赶到她的身边,由赤霞女将她一把拦腰抱住,总算人未当场卧倒。
觉虚僧虽然左臂受伤,但上官奇仍不容他有松开手脚的机会,仗剑猛攻。
这和尚到底是峨嵋有数高手,一面行功止血,一面探弓拒敌,但上官奇恨透了这班江湖恶人,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故手中长剑如狂风骤雨,闪闪寒光分从四方八面席卷而至,大和尚顾忌左臂伤势,那功力无形中减低一半,勉撑数合,就笼罩在对手森森剑气之下。
觉净惟恐师兄吃亏,干号了一声佛号,僧袍带风直扑而来,想把他师兄替下。
无奈仟峰老人此时正抱着长剑,仰望高空,意态悠闲地看着那一线红光在空中不住地飞舞,敌不动,他静以待变,敌一动,他岂能坐失机先?觉净和尚宝刀未出手,他灵虎剑业已展开凌厉攻势,依然形成了一对一的局面,不住地盘桓大战。
原来空中那红光并非别物,却是那为惠元疗伤吸毒的天蜈,这东西生来毒性既重,但是吸毒也快,惠元在臂上汇聚的奇毒,它从口中吸进,尾部排出,排出的毒,即被水桶内的蝻蛇内丹化除净尽。不多时,惠元人也醒转,立从一瓢僧身上坐起,自己应用太乙五灵功的师门心法,调息养神,这一来,剩下的那点毒伤,已无需假天蜈麟儿之助,也可自动排出。
那蜈蚣虽然体蕴奇毒,但性至灵慧,吸毒工作一经停止,即在水中不住地浮游戏水,想是体内剧毒,排泄已尽,即浮身水面,振翅长鸣,意似向麟儿报功。
麟儿笑道:
“你这次算立了大功一件,但敌势猖狂,想法退敌去吧。”他边说边运伏魔神功及太清罡力抵御敌人四周掌力。
话声甫落,但见红光一闪,那东西竟腾身直上,因为又小又快,敌人竟丝毫未觉。
黑寡妇正在指手划脚,不断地提醒自己人如何实施猛攻突袭,哪一处是敌人的弱点,只叫得娇喘微微,声嘶力竭,胸前玉峰双耸,随着她两片樱唇,不停地上下摆动。她年华四十不到,三十有余,虽然是文君早寡,但体态轻盈,柔若无骨,娇姿秀色,状至媚人,这一临场表演,愈显得更为性感可爱,敌人中有不少登徒好色之辈,只看得骨软身酥,恨不得当场即将她一把搂定叫“乖乖”
那天蜈物小鬼大,大约也看不惯这副肉麻像,双翅一收,立从空中疾落而下,只几飞,就在那女人蝤蛴般玉颈上,用嘴上双钳夹了一把,旋即直飞而上。
这一来,黑寡妇的乐子可吃大了,蓦觉颈子一阵剧痛,那情形,直似浇上了一勺滚油,全身筋肉不住地紧张收缩。她惨叫一声之后,全身晃了几晃,双手抱着颈子,不由自主地对着地上直缩。
赤霞女虽然恨她性子太过偏激,但毕竟还顾及同门之情,忙与熊玉仪疾奔而出,当场抱住了她的身子,以免她玉体横陈,过分刺眼。
场上敌人一听到那种惊心动魄的惨叫,不由大吃一惊,只有阴山四恶已注意到空中那线红光,知道这是一种什么东西,首先由哭道人干号了一声道:
“师弟们,我们何不帮助素涵师弟,把空中敌人擒取后,再来收拾地下这些龟孙!”
这无异于向他师弟们打招呼:
“大家空中会合一处,地下的人,撒手不管了!”立时,四条黑影由峰头之上直入高空,一霎时,即钻入袁素涵剑身上所喷出的黄雾里,不见踪迹。
一涵道人阴险处不逊那阴山四恶,也看出苗头不对,立即向魔镜叟招呼一声,两人也顾不了别人生死,脚底揩油,跳下峰头,溜之大吉。
觉虚和尚,一见场中形势,自黑寡妇一声惨叫之后,马上逆转,而且对方精神倍长,手中长剑势挟风雷,骁勇无匹,禁不住也有点心慌意乱,忙大吼一声,七宝弓一阵疾攻硬打,把上官奇的凌厉攻势封住后,人不进反退,扬眉怒目,搭箭张弓,口中还大喝一声道:
“狂徒,你这是自己找死,怨不得贫僧擅造杀孽,明年此刻,应是你的忌辰,贫僧当在峨嵋,为你好好超渡!”
他正引弓待发,空中那一条红光,快如闪电,在他有耳后颈之上一点,又立即腾空直上。
紧跟着觉虚僧也是一声惨叫,只见他立用两手抱着头,步履踉跄,摇摇欲倒,觉净大吃一惊,赶忙避开仟峰老人的剑招,扑到师兄跟前,一把将人扶住,用眼把他右颈略一打量,不由得胆颤心寒,惊恐万分。
原来觉虚右耳后颈处,异常浮肿,肌肉色作黑黄,凸处正中,却有两只比针略大的小孔,不断地渗出一种黑色液体,奇臭异常,那伤处渐向四周扩大,伤者全身抖颤,双目圆睁,血丝满布,目光散乱,分明中毒极深,痛苦已极。
觉净和尚还看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毒物,忙一把将人拦腰抱起,嗔目对仟峰老人和上官奇一声怒叱道:
“贫僧师兄弟算是一败涂地,栽在你们这批恶徒手中。不过你们也太心辣手黑,居然不凭手上功夫,却施展这种奇毒恶物。如我师兄不治,我誓必发动本门力量,不把你们搅个天翻地覆,我也不算峨嵋弟子!告诉司马紫阳,这是他一手教出的好弟子,年纪轻轻,却在江湖上四处惹祸,居然还弄到了本门头上,他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而今日仇恨已成,教他好好准备一番,届时佛爷自会找他算账!话到此处为止,恕佛爷不再奉陪!”语声一落,正欲起身作势,离开当场。蓦闻一声“站住”!发话的正是上官奇。
觉净立定身形,冷幽幽地问道:
“怎么啦?上官施主是否想将贫僧留住?”
上官奇的性格也颇目中无人,哪能让他大摇大摆,轻易撤退,遂从鼻中哼了一声,冷幽幽地说道:
“要留你,那还让你活到现在?不过,我如此时再行出手,也未免让人说我喜打落水狗,不够江湖道义,走是让你走定,不过我得把话说明,俾将是非辨别清楚!”
觉净和尚怒道:
“有话快讲,否则佛爷却懒得听!”
这一倔强,勾动了上官奇一腔怒火,剑眉一扬,铁青着脸,怒喝道:
“觉净僧,你如果真不自爱,我要让你兄弟横尸鹤峰,你别以为你们峨嵋派有什么超人之处,据我上官奇看,也不过如此而已,武林中重的是道义,讲的是规矩,崆峒弟子受阴山恶徒暗算,昆仑弟子季嘉麟不惜舍身救人,这种精神,只要是武林人物,不论敌友,都应尊重。不料你们这批人,竟乘人之危落井下石,不惜彼此勾结,狼狈为奸,身为武林长辈,用这种恶毒手段,去对付一个不经世事,尚未成年的孩子,而今被人反手击败,居然还振振有辞。我都替你们这批狐群狗党脸红,早点滚吧!如果不服气,用不着找司马紫阳,举凡今日为孩子们插手的人,算是彼此有份,任便找一位,都能担当下来,如果认为我们怕了你们峨嵋派,那你算是想差了。”
追魂手邓珏此时也袖手一旁,拍手大笑道:
“奇兄快人快语,确是高论,大和尚,我劝你还是走吧,阴山派的人早已夹着尾巴飞跑了,要追随骥尾,就请赶早,迟则人家以为卖命身化,不免要为你追悼一番呢!”
这番话讲得尖刻异常,只把那觉净僧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盘,恨声说道:
“狂徒们,出家人不愿和你逞口舌之利,这笔账,贫僧把它记下来就是了!”一转身,跃至赤霞女的身旁,招呼了一声“走”!由赤霞女负着黑寡妇,熊玉仪仗剑断后,几个起落,对着峰下疾奔而去。
熊玉仪把说话到此处,麟儿皱眉问道:
“难道他们伤之后,还未离开鹤峰么?这毒伤,还不好治疗呢!”
玉仪愁眉苦脸把他看了一眼,轻轻埋怨道:
“要好治,我也不来找你了,这一回,你也未免太狠一点,那小东西奇毒无比,两位师伯师叔,我看不等天明就要咽气,只是死前太惨,我不忍见他们忍受那种无比的痛苦,知你为人重义气,仗着彼此相识一场,只好厚脸求见,请看愚师的薄面”
麟儿不等她把话说完,忙迫不及待地惊问道:
“仪姊姊,小弟该死,不该误伤姊姊长辈,而今他们人在何处?就烦姊姊引路,待我和霞妹为他两人治疗便了!”
玉仪眼泪如珠,只管直落,呜咽道:
“你们这番情义,熊玉仪一辈子也图报不完,我已把你们待我的情形,细陈恩师,恩师心里也只有感激,无如师叔个性偏激,门户之见极深,认为金师叔(即冷面观音金素霞)败在你们的手里,有失青城派的体面。不把你们打败,她决不愿就此罢手,我和恩师怎么劝她不转,临场指手划脚地招呼别人,指点攻击,恩师至为恼怒,认为有失妇女的体面,几度想出手惩她。愚姊深恐此事见笑江湖,认为本门稍有事变,即从窝里反起,不得已跪求恩师,委婉劝止,恩师才尽量容忍,静以观变。后见觉虚师伯把峨嵋镇山之物七宝弓和漠云矢施出伤人,恩师脸色骤变,把贴身紧藏,向不举以视人的奇特暗器子母连珠弩也都取出,看情形,只要师伯张弓射箭,她也要震匣伤人。那一来,峨嵋青城,彼此不知要闹成多大仇恨!
恩师外表和易,刚烈处不弱须盾,连本门掌教师伯,也都让她三分。谁知师伯弓矢未施,那小东西却连番伤人,而且伤的却是那么严重。
我们将伤者负走以后,藏身峰后一石洞之内,峨嵋青城两派的灵丹妙药都用尽了,无奈伤势始终是有增无减。而今两人毒遍全身,一身黑肿,嘴里不断吐出一种白涎,又腥又臭,好在洞内清泉不少,不然我身上也会弄得不干不净。觉净师伯想立返峨嵋,不惜叩关恳求太师伯下山治疗,并将你们一举擒获问罪,恩师极不赞成,谓回山求药即可,为了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惜将长辈抬出,和后生们较量身手,这一传了出去,岂不把武林人物笑掉大牙?师伯谓恩师偏袒外人,并谓妇人女子多属吃里扒外,为了这几句,恩师也立即报以恶声。伤者不尽呻吟,照顾的人又怒颜相向,留下我这作晚辈的,那内心的苦痛,也就不言可喻了,只好借故出洞,身不由主地对此跑来。因为干年灵芝仙马尚未导获,以麟弟那种性格决不会撒手就走,果然不出所料,你们都留在此处呢!”说完,似惊似喜地把麟儿等人看了一眼。
琼娘笑对麟儿道:
“伤者既在生死关头,治疗只好趁早,但不知你这位神医,到底把人怎样疗法?”
麟儿笑道:
“蝻蛇内丹可以解百毒,惠元弟那么重的毒伤,我还把他扳了转来,这小东西闯的祸,自然更加容易,真要不行,把它放出来,让它自己把毒吸尽,系铃解铃,那有什么困难之处?”
琼娘见他说得满轻松,撇嘴一笑道:
“贫嘴!元弟受伤,我看你也拿不稳主意呢,一开头,张嘴就哭,把我也弄慌了,如不是偶而记起仪姊受着毒蜂蛰伤,你拿内丹浸酒给她服食,人即霍然而愈,故想出后来用水浸丹解毒一着,将人救转,否则,元弟即使不死,那左臂也成残废了。”
惠元忙整容一礼道:
“小弟这条命,不是哥哥和两位嫂嫂及时搭救,那真不堪设想,我真不知如何感激呢!”
他干脆改姊姊为嫂嫂,弄得龙女琼娘,一脸绯红,同声把他啐了一口。
惠元又一本正经地对麟儿道:
“小弟另一个救命恩人,虽曾略瞻风采,但它飞行之速,不啻如惊鸿一瞥,难以端倪,麟哥哥何不把它放出来,令小弟仔细瞻仰一番!”
麟儿忙探手革囊,把那盛蜈蚣的瓶子取出,拔盖一看,瓶里空空,才记及忘把此物收取,忙啊了一声,怔在当场。
琼娘惊问道:
“怎么回事?难道忘记把它收取不成?如果走失了,那多可惜!最怕的是江湖恶人把它收取,利用它为非作恶,这东西毒性奇重,那一来,武林中侠义之士,不知要死伤多少了?
你怎么能这样大意?”
麟儿睁着大眼睛,想了一想,最后只好来个苦笑道:
“这东西心思灵巧,往常均能自动飞回,但今日却一反常态,说不定有什么新发现,以至流连忘返,待我明日嘬口长啸,如在附近,闻音自必飞返,真正遗失了,那也是人情之常,有什么好悔?”
龙女娇笑道:
“谁怨你来!救人要紧,即此走吧!”
诸小侠略事收拾,配带各人的宝剑革囊,由熊玉仪领路,又复穿窗而出。
忽闻“啪”的一响,大树上已折了一枝树枝,熊玉仪正待喝问,麟儿笑道:
“那是自己人,这几位前辈的功力真高,仪姊姊进入此间,他们已经觉察了,真看是敌人,说不定老早把你截回去了。”
林子里传来一声轻笑,有一苍劲口吻的人发话道:
“半夜三更,还不好好调息,救人作什么?人家早去峨嵋求救去了,治好了人,也无人对你们心存感激,还说不定受伤者几句抢白,这又何苦呢?”
另一人接口笑道:
“他们还不是顾及朋友间的情分,熊侄女师徒为人守正不阿,冲着她们两人把人救转也好,峨嵋派如真不讲理,武林中自然从此多事,我们只好放手与他们周旋一番。道兄,你道是不?”
一问一答,那语声也愈离愈远。
龙女笑道:
“这两位大约一是仟峰师伯,另一位应是奇叔,不但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两位前辈的眼中,就是仪姊们的行动,这两位前辈也都了如指掌,看情形,大约觉净和尚已赴峨嵋求救去了。”
他们穿过了一片林子,已到了峰顶南边,玉仪飞身先下,峰顶离落脚之处,少说也有二十余丈高,虽说玉仪功夫不弱,但也带着轻微的响声,麟儿等人跟着飘身疾落,除玉英脚带微响外,其余诸人直如秋风飘落叶,听不到半点声息。
此处尚系峰的上方,地势极为陡峻,林木削石掩蔽了星光月色,四周只是一片漆黑,若是常人,暗中摸索,走来不免寸步难移。
练武的人多能暗中见物,那情形自有异常人。熊玉仪循着羊肠小径,几弯几转,还越过几处绝岩,才把众人带到一座悬岩之下。
那悬岩从山中凸出,底下却有一个极大的裂口,里面非常宽大,自可容人。武林儿女四处飘荡,走到深山峻岭杳无人迹之处,枝头栖息,洞穴藏身,原是常事。一到洞口,玉仪停身肃客,由麟儿惠元领先,龙女琼娘以及王英玉仪紧随而入,洞里不但宽敞,而且颇为深长,但中部入口,却极为窄狭,仅可容一人出入,大约过了此处就是里层。麟儿正待缓步入内,忽然传来了一阵凄凉感叹之音,道是: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一身烦恼,起自贪婪,无端惹甚事非,害人害己!看来争强好胜,不知要毁了多少武林人物?”稍事停顿,又继续道:
“但退一步地,何处不饶人!”最后两句,语音悠长,字字入耳,明是有为而发。
麟儿平素天真稚气,这种地方却一点也不含糊,忙纵声一笑道:
“童子无知,冒犯尊长,特来请罪,一俟伤者痊愈后,任凭长辈责罚便了。”语音甫落,人已飘然而入,项上紫龙玉佩,光幕业已发出,碧光紫芒照得洞内如同白昼,石凳上摆着两位受伤的人,头如麦斗,颜面如墨,已难分别出五官位置,全身更肿得不成人形,除胸部略具起伏外,看不出有其他半点动静。
赤霞女坐在他们两人中间,她虽是中年妇女,但望之也不过二十余岁的人,这不是她驻颜有术,而是仗着她一身精湛内功,她性喜着红,飞行时如红霞经空,故江湖的人赐以赤霞女的雅号。平常娥眉淡扫,秀丽天成,武林中不知有多少男儿愿拜在她石榴裙下,但她认为这些须眉男子,见了女人都带着三分哈吧狗的气息,不免心存鄙视,故从不稍加词色。其中不免有人认为:
“不怕贞节女,只怕痴心汉”只要天天缠着她,小心侍候,总有一天,能获得她的芳心,一旦身为入幕之宾,那她还不乖乖就范?不料这种心意,她比男人还懂得清楚,你缠她不睬,再缠,她严词警告,三缠她则出手惩治,割耳去鼻,断手削足,各式方法她都使用。
由于手段太辣,不但那登徒之辈不敢问津桃源,就是方正之士也吓得裹足不前,不敢作求凤之想,于是这朵有刺的玫瑰,只好蓬门深锁,曲径久荒!
她又何尝不知道“一别芳时花渐老,转眼斜阳夕照边”!但大错已成,挽转无术,只有对影自怜,一心一意地课徒为乐,早先那倔强的固执性格,就这样被她磨去了不少,反而变成通情达理起来,放对玉仪这椿事,她不但没有责罚徒儿,反而同情她,即师兄师妹的受伤,她也毫无嗔怪麟儿之意,反觉得他们对这种少年灵秀儿女落井下石,大是不该。
所发出的感叹,不过指点几位少年男女,不可随意用过分的手段对付别人,因为这种奇毒恶物,用来太使人可怕了。
麟儿发话入室,她也点头为礼,含笑答道:
“贤侄言重,这大约又是玉仪多事,深更半夜把你们一起找来,你们对她这种情分,确使我感动非常。”
又把惠元龙女一齐打量,笑道:
“如我所料不差,你们两位,大约一是大悲真人的心爱弟子,一位却是紫阳掌教的掌上明珠了。”随即握着龙女的手,欢逾生平。
略事寒喧,即着手治疗,洞内原有几处清泉,麟儿即将蝻蛇内丹放入泉中,不一会那泉水色作米黄,与平常的淘米水不差什么。
他革囊里原带了一只玉盏,舀了一盏水,将伤者牙关叩开,每人口中灌了半盏后,即笑对赤霞女道:
“丹水入腹后,他们体内所中奇毒,即可逐渐解除,但不知此间是否有什么瓷质的东西没有?”
赤霞女忙道:
“瓷杯我倒有两个,不知是否合用?”忙从囊中把东西掏了出来,还是一对很精致的细瓷茶杯。
麟儿脸含微笑,摇了摇头道:
“这大约是老前辈心爱之物,麟儿如果把它打坏,未免有点对不住人!”
赤霞女正色道:
“瓷杯一对,能值几何?救人要紧!贤侄只管随意动用便了。”
麟儿忙叫龙女琼娘将黑寡妇的身体扳转,又着玉仪用革囊把她胸部垫住,这样头部刚好略向下垂,龙女琼娘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觉相视一笑。
他把瓷杯轻轻敲破,拿着一块碎瓷,在她颈上伤处轻轻一划,立刻划了一道长约一寸的伤口,黑红的血液津津直冒,遂嘱咐龙女琼娘道:
“霞妹用干元内功将伤者体内毒素逼出,凉姊姊可舀丹水将伤口流出的毒液清除,不到半个时辰,即可安然无事了。”
麟儿和陈惠元把觉虚大师也如法炮制了一番,由陈惠元用太乙五灵功将伤者体内藏毒轻轻逼出,麟儿却很安闲地站在一旁,静待变化。
琼娘见他那副轻松情景,忍不住噗哧一笑道:
“你算找到替身了,别人都忙着,你反成了没事人儿!”
麟儿俊脸一绷,低吟道:
“有事弟妹服其劳!”
此语一出,弄将旁边的人都不觉忍俊不禁。
这方法,还算让他用对了,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两人身上的浮肿都已消失,伤口处渗出来的毒血,颜色已作鲜红,显然不带多少余毒。
觉虚僧和黑寡妇都已同时醒转,那和尚还好,见到这种情形,知是麟儿等为他医伤,长叹一声,垂目不语,一任惠元在他身上用内力推拿,毫不撑住。
黑寡妇这女人却不知死活,醒来后,但觉全身一股热流,逼走百脉,后头处也有点隐隐作痛。
她先见到的是身旁立着一位十四五岁的白衣女子,全身素白,不带半点杂色。那张秀丽的鹅蛋脸,简直美得无法形容,她双手在自己身上不住地推拿,再奇的是她施运的正是玄门中一种最上乘的功力,其中似蕴藏着无穷变化、不尽玄机,这么年轻的女子,施展得不但得心应手,而且干净利落,功力似乎极为高深。
另一淡红装的女子,生得又俏又艳,容光夺人,与那白衣女相对而立,真是琼花王树,对映生辉,她原见过琼娘,细看是她,心中已大感不是意思。
恰巧麟儿走近她的身边,她一见到麟儿,就有一股怨气打从心坎里直冒而出。
蓦地她把身子一坐,双掌对着琼娘龙女一推,龙女正将干元内功化为一股热流,为她悉心驱毒,谁也没有料到医虎为害,反口噬人,在毫无防备之下,几乎被她一掌推个正着,麟儿大吃一惊,忙拦腰把师妹一带,跃退数尺,对面琼娘,也一闪躲开。
麟儿惟恐师妹埋怨自己,满怀不是意思,但这种地方,却显出这女孩子的温柔文静确实有异常人,她两手轻掠云鬓,望着麟儿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和麟儿并立着。
俏琼娘脸容一整,虽然未出口喝斥,但脸上已蕴着三分薄怒。
袁玉英凝神静立,两眼却不住地打量黑寡妇和那觉虚僧。
其中只苦了熊玉仪,大眼睛中含着一眶热泪,只有天才可料到,师叔却是这样的一位不通情理的人!
赤霞女秀眉一竖,那剪水双眸中隐蕴精光,她原坐在角落旁一石凳之上,黑寡妇出手推人之后,她快如飘风地落到师妹跟前,幽幽地问道:
“人家一番好意,出手为师妹疗伤,于今伤势好转,师妹却还怒于那动手为你治疗的人,这样作未免使人家寒心!还望看在愚姊份上,依旧躺下,使人家好为你继续治疗,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在乎个人一念之间,你我都是年近不惑的人,什么事不能看开一点?”
熊玉仪更跪在凳前,不住地泣求道:
“一切的事,都错在仪儿,师叔平日不是很疼我么?原谅侄女一点,让这几位姊姊们替你继续治疗吧!”
黑寡妇面容一整,冷笑道:
“怎么着?这批人竟成你的哥哥姊姊了么?你被人擒缚,作为人质,却不想到武林儿女可杀不可辱,青城派屹立中原,比哪一门哪一派,丝毫不差!门中教出的弟子,不论男女,都是铁一般的人物,纵使技不如人,也抱着宁为玉碎,不愿瓦全的心理,我和你师父不惜千里奔驰,就为的是报仇雪很,想不到你竟是这样的软骨头,居然把人家当作你的哥哥姊姊,是否看到那些小子们生得俊迷住了你整个身心?无怪你师父将你一把夺回时,你不但毫无喜容,反有一脸哀怨之色,当时我觉得事情很奇怪,还以为你受了旁的委屈,见着师父尊长们不免伤心,却不知你别具心肠,屈膝媚仇,吃里扒外,你真是你师父的好弟子,祖师慈悲,如不嘉惠于你,青城派只好另行开山立祖了!”说罢竟然从怀中摸出一支黄光闪闪、反约三寸的紫铜箭,那东西一拿出,赤霞女铁青着脸,气得全身不住的抖颤。
只听她语声带悲道:
“师妹,你对这孩子竟这样的下绝情,施毒手么?照你这种举动看来,连为姊的也有通敌之嫌了!”
黑寡妇冷笑了一声道:
“师姊,你这未免错怪小妹了,祖师遗留下来的规矩,凡是青城派的门人弟子,不管他有天大的来头,也得遵守,连掌门人也不例外!你教出来的徒弟,既有你在她身旁,按理说,我不应越俎代庖。你把她夺回之后,她一切经过的情形,以你师徒彼此的情分,她决不至于瞒着不说!就以今晚的情形来讲,她把昆仑派的门人弟子,当着你的面带到此处,你丝毫未加阻止,这就充分证明你同情你徒弟的一切作法。本门中既出了这种丑事,我如知道不管,那得担多大的关系?如被旁人告发,我和你们同样受罚。”
赤霞女怒道:
“然在我和玉仪,应该眼睁睁地看你等死!”
黑寡妇冷笑道:
“等死?老实讲,没有你们,说不定我还不至受伤呢!”
赤霞女正待驳斥,熊玉仪哭告道:
“恩师,不必多讲了,总算弟子不肖,师叔既已把祖师的紫铜令取出,哪还有望她收回之理?反正不加拘捕弟子也要回山,我一死原不足借,只辜负了恩师七年教诲之恩,也辜负了人家一番治疗之情!”
黑寡妇将铜箭一举,高声念道:
“谨以祖师紫铜令,拘捕本门弟子熊玉仪,回山以门规惩处。”铜箭立即往地下一掷,熊玉仪接着无异于认罪回山领罚,不接无异于抗令不遵,罪尤不赦。青城派这一门规,订得有点漏洞百出,只要门中长辈认为弟子中有吃里扒外的嫌疑时,那位受嫌疑的弟子就只有九死一生。
蓦地,一声长啸,蓝影一条,往熊玉仪面前一掠,顺手一抄,立将那紫铜令接住。
接箭的却是崆峒高弟陈惠元,他挡在熊玉仪的身前,用忿怒的眼光将黑寡妇看了一眼,冷幽幽地说道:
“青城派出了你这种以大欺小忘恩负义的长辈,我也为你羞惭,门弟子关心长辈的生死,请人疗伤,不管来人是仇是怨,按常情言,他就是医者的身份,只要医者能不避仇怨,能为你悉心治疗,这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古往今来,我倒还没有听说过,治好了人家的病,反而遭挨打的人,更没有听到疾病已痊,反而让请医者因而获罪之理,青城派就是不近人情,也不应这样的有乖常理,我如不身经其事,确不信人间会有你这种不通人性的妇女。
实告诉你,我是崆峒山大悲真人的关门弟子,既有胆子接你紫铜令,就担得起这场是非,你门中规矩,以紫铜令处分门人时,如铜令被人收去或失落,不追回这铜令,就不能处分这犯罪的弟子。这事尽管往我身上招呼,或向师门要人,你如不服气,就此比划,我也一样奉陪。如能胜过我双掌一剑,不但紫铜令双手牵上,你要剜要杀,我决不皱眉,所言尽此,悉听遵便!”
黑寡妇哪能忍受这种侮辱,人在石凳之上,蓦地双掌往前一推,一记劈空掌,势如排山倒海,朝着那陈惠元打至。
赤霞女怒喝道:
“你疯了!”赶忙把熊玉仪一手提起,往旁边跃去。
陈惠元秀眉一扬,星眸中精光四射,掌风一至,人竟不避不闪,疾伸双掌,发出两股劲风,对着迎面而来的劈空掌风打击。
赤霞女知道这几位少年男女,年纪虽轻,但如论武功,就是他们师门长辈,也很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就以治伤来讲,应运内功之助排除体内毒素,麟儿不请自己,而借重他的师妹白衣龙女,这举动并不是瞧不起青城派,而是看出了青城派的内功秘技走的是纯阳或纯阴的单一路子,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哪能用之于治疗?在内功上,已很明显地输人一着!而今师妹竟在重伤之余,不自量力,与人硬拼掌力,对方因她不情不义,业已激动义愤,伸手接去紫铜令,并还熟悉本派门规,这就无异于明白宣示,他愿把这场事揽了下来,就是变成派系之争也在所不顾。
她知道只要双方掌风一接触,黑寡妇不死也得重伤当场,自己不出手救缓,势将受到掌门人的斥责。想至此,忙飞扑向前,正待发掌力将陈惠元的掌风震斜,蓦闻觉虚僧一声大喝道:
“师妹,不得莽撞!”一条灰影,电射而至,觉虚身形未定,即将袍袖连展,一阵风响,将两人打出的掌风,硬逼着往洞门一送。
“轰隆”一响,洞门口碎石竟被掌力震碎了不少,纷纷朝外飞去。
觉虚僧大约使用真力过度,光头上业已现汗,身形也晃了几晃,苦笑道:
“白师妹(黑寡妇原姓白)你性子也太急了,你师姊既然在此,她自然会管教她的徒弟,擅出紫铜令,将引起两派门户之争,陈小侠于我有恩,我不忍你们两方因逞一时之愤,各走极端,就烦你把紫铜令给我,玉仪的事,她为的是你我,年轻人设想不周,处分一节,看贫僧薄面,饶了她如何?”
惠元正待把紫铜令交与觉虚大师,黑寡妇铁青着脸,那情形,似乎刀也砍不出血,竟对觉虚冷笑道:
“好!师兄有命,哪敢不从?不过小妹为本门的面子着想,也是遵着掌门人的面示,人家既将本门弟子擒了作人质,我也得将那肇事的人带回本门,关他三月,如果昆仑弟子季嘉麟及庐山女弟子薛琼娘能接受这个条件,则事情一了百了。”
麟儿笑道:
“这有什么不可以呢,只要老前辈能放出瑶姊姊,我就亲到贵派祖师面前领罚便了。”
黑寡妇怒道:
“青城派并没有擒你的什么瑶姊姊,你为何要问我要人?”
琼娘忍不住插嘴道:
“冷面观音金素霞算不算老前辈的同门呢?擒去瑶姊,她也是动手人之一。峨嵋青城两派,谁也知道彼此联盟,视同一家,而今毕师姊尚囚禁峨嵋,仪姊姊原为我失手误伤,我至为后悔,不但亲自向她谢罪,而且彼此已结为姊妹,这原没有什么不可向贵派交待的,她也没有什么对不起贵派的事!老前辈盛怒之下,一定要我们赴贵派领罪,既经麟弟答应,晚辈也断然不遵,只要前辈秉息事宁人之旨,与峨嵋派妥为商洽,仗前辈一言九鼎之力把人放出,以免让我们谢了罪,同门却还落在你们两派之手,这一请求,望老前辈稍事考虑如何?”
觉虚僧一听,略沉吟,颔首道:
“这事情待老僧回山后,向掌门师兄商洽便了。”
麟儿倒存着息事宁人、委曲求全的心理,忙把紫铜令接了过来,恭恭敬敬地与黑寡妇道:
“请前辈将铜令收下,并代义弟谢过适才鲁莽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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