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许布袋这两天打了三只兔子。两天能打三只兔子的原因,是因为落了一场雪。一九四九年腊月的这场雪,落得真大呀。贫农李守成的牛棚,都让压塌了。麦地里压上了一尺厚的雪,成了白茫茫一片雪野。兔子没处藏身了,迷路了,就撞到许布袋的枪口上了。许布袋把兔子挂在枪筒上,扛着往村里走,在村头碰见贫农团团长赵刺猬。赵刺猬过去怕见许布袋,现在当了贫农团团长,不怕了,他盯住许布袋枪筒上的兔子看,又看他身后落的一滴滴兔血,说:
"老许,你好枪法!"
许布袋瞪了他一眼:
"打个jī巴兔子,就算好枪法了?我好枪法那阵儿,你娘还没出嫁呢!"
赵刺猬点着头笑:
"那是,那是!"
当天晚上,许布袋正在家炖兔子,贫农团副团长赖和尚带了几个扛红缨枪的人到了。赖和尚今年二十三岁,家是雇农,赖和尚他爹是个麻子,给地主扛活,爱扎针,爱打老婆,家里的铁锅三天有两天是凉的。赖和尚从小跟他娘要饭长大。长大到二十多岁,还没娶上老婆,便成了街上的赖皮光棍。赖和尚的日常爱好,是爱到有媳妇人家的窗户下听房。一次正伏在人家窗下听房,听到趣处,另一个光棍到了,从后边踢了他一脚,他身子猛地伏到墙上,前边肿了,躺了一个月。赖和尚听房,特别爱到大户人家的窗下听,说听起来比一般人家有意思。许布袋虽然老了,也被赖和尚听过。赖和尚和另一个光棍赵刺猬是好朋友。当年他前边肿了,就是赵刺猬到集上买药给他涂抹好的。后来工作员老贾来了,赵刺猬不听房了,参加了革命。老贾走后,老范来了,要成立贫农团。赵刺猬依然很积极,就当了贫农团的团长。
接着赵刺猬就把赖和尚介绍给了老范,让他也参加革命。赵刺猬对老范说:
"这也是个雇农,遇事有胆量,就是有一个毛病,爱听别人的房!"
赖和尚当时就脸红了。老范笑着说:
"都是地主给逼的,要是娶得上媳妇,大冷的天,自己睡觉,何必去听人家的房?等地主打倒了,穷人翻身了,也给你娶房媳妇,看你还听不听别人的房?"
赖和尚觉得老范说得有道理,就跟老范闹上了革命,在赵刺猬之后,当上了贫农团副团长,组织了一帮红缨枪,负责村里的武装。做了武装工作,当了副团长,赖和尚果然变好了,不再听房了,斗争地主也很坚决。赖和尚还有一个优点,胆儿大。自从有了红缨枪,胆子更大。他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脑袋砍下碗大个疤,弄球他的!"
工作员老范对他这点很赞成,说:
"和尚勇敢,像个闹革命的样儿!"
赖和尚听了很高兴。今天中午,赵刺猬跑到村公所向老范汇报,说在村头碰到许布袋,打了几只兔子,雪地上滴的都是血。老范一听就火了:
"这村情况就是复杂。地主恶霸吃包子的吃包子,打兔子的打兔子,看有多猖狂!叫和尚带几个人去,把他的猎枪给没收了!"
赖和尚就带了几个人,拿着红缨枪,来收许布袋的猎枪。到了许布袋家,满院子兔子飘香。赖和尚几个人挑帘子进屋,许布袋、许布袋的老婆锅小巧正围炉子坐着。见几杆红缨枪进来,许布袋眼皮都没有抬,倒把锅小巧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说:
"哟,和尚来了,快坐下尝尝兔肉,跟老许喝两盅!"
赖和尚几个人见锅小巧让兔子,都很高兴,要围炉子坐下。但看到许布袋仍黑着脸,眼皮都不抬,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去。赖和尚这时就很不高兴,顿着红缨枪说:
"老叔,对不住你,我们奉命来收你的猎枪了!"
许布袋没有理他,自己拿双筷子,开始从锅里捞兔子,蘸着辣椒酱吃。自工作员老范进村以后,许布袋心里特别窝囊。他看不惯这一伙穷棒子的折腾劲儿。天转地转,朝代更替,这个许布袋懂。你占了天下,可以威风,但不应该是这么个张狂样子。前些时工作员老贾来,表现还不错。别看过去是个马夫,心胸倒有些大度,许布袋找他去辞村长,他倒给许布袋说好话。后来老贾走了,换了老范,许布袋又去辞村长,你猜老范怎么说?他竟说:
"你辞什么村长?你那个村长还用辞?你的村长是谁封的?是国民党反动派,是伪村长,现在一切权力归贫农团,你不是辞不辞村长的问题,是等着何时接受贫农团斗争的问题!"
当时就把许布袋给气懵了,他没见过这么心胸狭窄的家伙。可他看着老范腰里插着瓦蓝的新匣子枪,憋得脸通红,硬是一句话没敢说。回到家躺到炕上,说了一句:
"照我年轻时的脾气,早挖个坑埋了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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