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车子哪个能往后面放?可他不管这些,一个劲地和我怄气,最后竟酗起酒来,酒后大发牢骚抱怨我的父母。真不知道他当初的自尊跑哪去了?
寒假过后,开学了。那段时间我很忙,晚上也频频有聚会,他说服不了我,就跟着我去,我到哪他跟到那,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发,好像谁都欠他似的。我终于从他嘴里知道了原因:条件和长相这么好的我,遇到的都是比他强百倍的人,没有孩子,他不放心我。说来说去,他妈的第二个意旨出现:没有孩子,他没法拴住我。怪不得新婚时我走哪他跟那,原来是不信任我。
唉说真的,我要他那么栓我吗?不知生活百味的我,对他来说简直就是白送的。婚前他的积蓄实际就等于零,他不仅要养活自己,而且定期还要给家里寄钱,一个临时工,一月能挣多少钱?。两家大人都不管,全靠信奉“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的我东凑西借张罗。要变心,早变了,还能等到今日?
婚姻的确像握在手里的细沙,越想捏得紧,越是丢得多。
为了不让他酗酒,我抽时间叫上他校卫队的同事小张陪他在家里喝,在酒吧喝。只要他高兴,只要他不酗酒,再困再累我也心甘。
但主要问题不解决,矛盾总会找机会升级。
原因出在以前曾经追过我的一名同事身上。“五一”过后,学院派员去北大搞一个学术交流会,其中有他。
一个月的交流结束了,我们的婚姻也结束了。
很凑巧,也很不凑巧。从北京乘坐的那趟航班因雷雨天气延误了一天,机场不让打电话我也没去其他地方打,我要给他一个惊喜,一个久别胜新婚的惊喜。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倒给了我,只是只有震惊,没有喜悦。
到小城已是后半夜。那同事是单身,没牵挂,大家就让他送我回家。到家门口,楼道太黑,同事一定要让我敲开门才走。门半天敲不开,我想起走之前林泉就阴阳怪气地挖苦我的话,还是劝同事先走了。门仍敲不开,我犯疑了,只好放下手里的一大堆东西给林泉打电话,电话竟关机。这就怪了?走之前我打电话让他在家等我的,只不过迟了一天,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急了,赶紧在黑暗中翻箱倒柜地找到钥匙,却打不开房门——里面反锁着!我的头都快炸了,不顾夜深人静,疯了似地敲起门来。
门最后开了,他一把抓住发了疯的我,一个女人的身影在门里透出的亮光中一闪便急急地冲下楼去。
天啦,惊呆了的我像灵魂出窍一般,竟然傻傻地站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当我确定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时,我甩开了他抓我的手走进房间。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冷冷地看了一会凌乱的床后,倒掉旅行箱里所有的东西,把房子里的书都装了进去。在收拾床头上放的一本书时,我感到一阵恶心,那看似干净的新婚被褥竟让我想起了他家小屋里的一套铺盖。
他跪在我的脚下,乞求我的原谅,又抓起我的双手让我打他的脸。说真的,我当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自尊和刚性,在我的眼前荡然无存,我从他忏悔的眼睛里,看到的竟全是卑微和猥琐。
然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所有的表演没有得到我任何的反应后,终于拿出了他的愤怒,但那不是刚强,而是无赖。他反咬一口,说婚前我就和我那同事勾勾搭搭,婚后藕断丝连,这次去北京简直就是度蜜月,他气不过才找了小姐寻求心理平衡的。证据就是到刚才我和我那同事还在门口说话!
对他的强词夺理,我惊得全身颤栗起来。我吃惊地看着越来越陌生的他,心凉到了极点。
我无言了,面对一个无赖,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持沉默,而我多年的修养正好给了我这种沉默和冷漠。这更激起了他的愤怒,他抓住我的双肩使劲摇晃,嘴里不停地追问是不是真的。我看到他那心虚的愤怒后面竟隐藏着那晚他妈妈朴素的教子格言——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
我用无畏和鄙视的眼神甩开了他的双手,抓起旅行箱的手把,头也不回地出了这个让我心醉而又心碎的地方。
我为甩开他的纠缠坐了一辆出租车,当司机问我去哪时,我才发现这次出走,是彻底的无家可归了。
苦了那位司机师傅,他载着我绕着小城转了好几圈之后,恳求我能不能让他歇会。我抬起沉重的脑袋,发现车窗外已是晨光熹微。我抱歉地朝司机苦笑了一下,付了车费并示意不用找零就吃力地下车了。
我下车的地方在市中心,平时这地方很拥挤,今天,它却很空旷,像我被掏空的心一样空荡荡的。
我的头有千斤重,身子骨像散架一样。那天清凉的拂晓让我周身彻寒,晨曦刺目地让我晕眩,清脆的鸟鸣也让我心惊肉跳。我举步维艰,似乎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
我挣扎着靠在一根路灯杆上休息时,眼前突然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吃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看到的却是我那同事急切的眼光和关切的问候,这是什么地方啊?我的同事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头脑太乱了,迷迷糊糊中又沉沉地睡去。
彻底清醒时,我确定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知道我睡了整整一天,现在已是黄昏时分。同事告诉我,昨晚他下楼时听到我使劲砸门的声音,担心我敲不开门就在楼下没走。后来发生的事他全看到了,怕我出事,他在暗中记下了出租车号,又挡了一辆出租车跟着我。是他送我到医院的。
我没什么事,只是头脑太乱,浑身没力气,可我不想出院,因为我没地方可去。
我的电话忘在那个租房里了,只好借同事的手机给我的女友打电话让她来照顾我。同事抱歉地说他的手机早没电了,只得由他去外面打固定电话。他回来后神色慌张地说我家里出事了,我妈妈正四处找我。
还没容我猜想出我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时,妈妈和林泉已经来到了病房。林泉一进门就睁着血红的双眼,严厉地喝问妈妈他说得对不对?喝问妈妈是不是我和那同事在一起?可怜我的妈妈,一个一生受到多少高等知识分子尊敬和爱戴的大学教授,此时,却在一个初中生面前,在她的女婿面前,像一个严重的刑事犯罪分子一样,满脸的愧疚和无言以对。世事就是这么无情,它讽刺地告诉我,同在一个医院,第一次是妈妈声色俱厉,这次,颠了个倒儿。
林泉一把抓住我那无辜的同事,一拳将他打翻在地。
我疯了,冲上去朝林泉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歇斯底里地喊出了几个字——无耻!无耻之极!
我怔住了,林泉也怔住了,全场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我扑在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没出息的我也许会原谅他的背叛。因为他背叛我的理由被他陈述地太充分、表演地太逼真了;因为几天来,他的影子总出现在我的头脑里赶都赶不走;还因为,唉我发现我还爱着他,尤其在第三天的后半夜,我无意中看见一个徘徊在我家楼下花园里的黑影时,我断定是他,也断定他天天夜里如此。不知他是怎样躲过保安的盘查?又不知深更半夜的他穿得暖不暖和?
可一想起那天半夜我回家的一幕,医院的一幕,林泉冲进我家找我时打碎父亲心爱的花瓶的一幕,我的心里就像不小心吃了一个虫子似的难受。父亲去省城开会还没回来,他不知道这事。我是瞅着空子回娘家的,自打结婚,半年多来,我还没敢见我的父亲。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他的无赖本性彻底暴露。第四天晚上,他喝过酒后直接敲我家的门,没说几句便大撒酒疯,吵得四邻不安,最后由保安强行拉出了小区。接下来的几天晚上,不管几点,只要喝酒,他就在小区门口和保安闹,以致保安每次给我家打电话都很不客气。
我彻底绝望了,我要和他谈一谈,要他给我一个说法。
我在我们所谓的新房里没有找到他,又去校卫队找。小张告诉我,他已经好几天没上班了。
憔悴而又失望的我缓缓转身走出了校卫队,身后传来小张的一声叹息。
叹息虽轻,但却是由衷的,我听清楚这叹息是冲我而来的。我真不明白,我的书是怎么读的?到现在我还喜欢和谈吐粗直痛快的人说话。
小张就是这样一种人,文化不高,但做人诚实,说话直率。和林泉是同事,和我也是同事,区别只是他是临时工而已。
在我的央求下,起初吞吞吐吐的他,红着脸告诉了我事情的所有过程,最后气愤地说了句: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的心被彻底揉碎了!
如果之前我还抱有幻想的话,现在是幻想完全破灭的时候。我手里握不住的细沙,就让剩下的一点也随风而逝世吧。
昏天黑地的我刚回到家里,小区门口响起了熟悉的轿车喇叭声,不好,父亲回来了!
也许是我憔悴的模样,也许是我惊慌的表情,也许是半年多父女的突见,总之,一向从容威严的父亲竟怔在了门口。
我惊恐地站在原地,慌乱地读着父亲的眼神,等待着当时气得住进医院的父亲的暴怒。
然而,我在父亲复杂的眼神里竟看到了疼爱和自责!
“孩子”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边脱外套边用慈祥的口吻说“都是爸爸不好,让你受苦了我想通了,准备给你们买房子,另外,想办法给林泉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听得出来,父亲把我的憔悴归结到了为生活所累的范畴。
那会,在自己家里却像小偷被父亲堵在门口一样无地自容的我,突然走上前去,一声“爸爸”伴着满腹苦水的嚎啕大哭,跪在父亲面前乞求父亲的原谅。
不明就里的父亲显然没有转过弯,他扶我起来,还在连声自责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让自己的宝贝吃苦了。
我扑进父亲的怀里,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我宽厚仁慈的父亲。只有痛哭,似乎才能减轻我心头的屈辱和羞愧。
父爱同样伟大,它和母爱一样深沉、宽厚,除了它粗线条、含蓄的表现形式。
现在想起来,和林泉从认识到结婚,时间显得太过仓促,满打满算不到半年,而促使我和他住在一起的,竟是我对“门当户对”观念的叛逆和反抗。
如父亲所言“门当户对”一词的确有它的迂腐性和危害性,但它经过千年还能流传下来,不是没有一定道理的。好多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伟人,不是都有家训吗?那是他们经验和教训的总结。一家有一家的家风,一户有一户的门风,说到底,那是一个人自小受到的熏陶和习惯的养成。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就有什么样的习性和习惯。马克思说过“人来源于动物界,这就不可避免地让人带有动物性,问题的关键在于人能摆脱动物性的多少”一个受到良好教育和良好家风熏陶的人,会有严格的自律性,会把人性中恶的一部分降到最低,而将人性中真善美的一面彰显给这个世界。再说两个人的结合,抛开门当户对在物质上迂腐的一面,要让一个人完全在教育程度、生活方式、行为习惯、处世态度、待人接物、谈吐举止、生理心理等各方面接受一个反差很大的人是很困难的。真诚的爱情,可能会造成双方暂时的短视而看不到这些,但要历经长期的婚姻生活,由浪漫到现实,由新鲜到腻味,是要经受严峻考验和危机四伏的,除非双方为爱而放弃和改掉对方不能接受的某些不良习惯,而有些好习惯的养成是后天很难补救的。这样看起来,门当户对并不是一无是处,完全在各人的理解和侧重在哪个方面的问题上。
面对父亲的话,我无语了,因为我有切肤之痛。可当初,我为什么那么反感呢?难道与我貌似柔软实则倔强的性格有关?抑或与我锦衣玉食的物质生活有关?还是如父亲所言的与我太过单纯的校园生活有关?
至于真诚的爱情,我只能苦笑了。如小张所说,林泉自一开始就精心设计了圈套,他追我的目的,就是要炫耀他的手段和借助我父亲的权力实现他贪图安逸的梦想,而距离这些,他只差了一步。
这一步,就是父亲所说的习惯,而这个习惯,就是他人性中恶的一部分的自然流露,他没有太强的自律性,因而过早地暴露了。
但我不能说,林泉性格中完全是恶的成分。他的本质是善良的,做人是厚道的,只是在社会下层混迹的时间太久,沾染上了太多的市侩习气。他用自行车故意撞我以创造和我结识的机会,却没想到撞了那么严重,他在瞬间表现出来的急于救人的急切和愧疚以及后来的自尊,是装不出来的,那正是他人性中善的一面的真诚表露。然而,太低级的虚荣和太功利的爱,使他丧失了本来的厚道和诚实。在他看来,一个农村青年娶上市府官员的女儿,就应该衣锦还乡为自己的父母挣足面子,就应该躺下等着岳父大人的施舍。当这些看起来遥遥无期时,他由狭隘的自尊变得不自信,由不自信到猜疑再到找小姐报复我。而产生这些的直接原因,是他看到了我和我的圈子的优秀后,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但又无法弥补的挫败感和自卑感在作祟。我敢说,他娶了我,并不幸福,除了在别人羡慕的眼神里带来虚荣的满足感外,他经受了太多的压力和家庭的不稳定感,这点从他参加我的聚会一言不发的表情里和酒后的话里印证地非常清楚。他抱怨我的父母,就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父母的认可而心虚,他因学识所限做不到远视,因善良的本性蒙受了太多的灰尘而不会想到用真诚对待生活,生活是不亏待自己的道理的。
我还知道,他找小姐,并不是如他所说的在报复我,对我的单纯,他很自信,那只是他的借口。只有这样的借口,他相信我会原谅他(事实上我也差点动摇了我的愤怒)。他之所以如小张所言的多次找小姐,除了男人动物性的一面外,更多的是在释放压力,找到征服感和成就感。他别无它途,只能可怜到找小姐的地步。而我从北京回来的那晚,纯属巧合也纯属偶然中的必然,苦闷的他醉酒后忘了我回来的时间。
那段伤心而又短暂的婚姻结束了,留给我的教训是深刻而又痛心的。现在看来,封建的、传统的,不一定是过时的;新潮的、前卫的,不一定是进步的,关键看怎么理解怎么接受。有些封建理论,是古人智慧的结晶,它对弱女子在实际上是一种保护。
不知他经历了这次失败的婚姻,可曾吸取了教训,真诚地面对生活,真心地对待一个女人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