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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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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抓个稀巴烂?看老太的架势,这种情况不是不可能而是很有可能!他全村的人可以为挣钱都不去读书,最多在今天清明节缺个给上坟的纸钱封面上写字的人,那还不至于乱套;可这么大一个城里,如果没有警察会怎样?不就像眼前一样全乱了吗?汽车的喇叭声,摩托车的干轰油门声,街铺店面的音响声,不远处人群的嘈杂声加上近距离老太声嘶力竭的辱骂声,简直像炸锅了一样,让人在夕阳的余晖中感到既燥热又不安。闪着警报鸣着警笛的救护车走不了,着急接孩子的走不了,回家做饭照顾老人的走不了,总之凡是有事的全走不了。一群闲着没事的和好事的吸引了一群可走不可走的人,这一群人又阻塞了交通挡住了有事必须得走的大部分人。一个城市经常出现交通拥堵可不是好事,光垃圾的清理就是他老王好几天的劳动量

    容不得老王多想,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壮实的中年人满头大汗地从东面的人群里往老太的摊前挤,边挤边喊:“妗子!妗子!哪个驴日的欺负你呢?”

    “就这共产党养的两个碎狗吃的寻我的麻烦哩!我今天要叫他们认得哩!”

    老太一看来了救星,立即抱起一个大西瓜朝还在说让她冷静的男特警砸过去,由于西瓜太重,只落在两个特警的脚下摔碎了,鲜红的西瓜水西瓜瓤溅了一地,也溅了特警一裤子,像血流成河,使得场面猛然醒目起来。老太这一抓西瓜不要紧,要紧的是她顺手捡了个大的,案板上的西瓜堆骤然失掉一个支点“哗啦”一声全塌了。西瓜堆一塌,用两个条形板凳支撑的比木板床大得多的案板顷刻间失去平衡向另一头倾斜,一只装满圣女果的小筐从顶部跌落,随着“砰”的一声,红红的圣女果洒了一地。剩下的几只装满水果的筐子则被两名手忙脚乱的特警扶住。

    人群中有人惊呼,有人拿起手机拍照,但更多的人仍然保持了沉默和一些期待,谁也没有出手相扶也来不及出手相扶。案板后面的红衣小孩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大哭起来,也没有人出言相劝。人们沉默的目的似乎不是尽快平息而是让这事态朝着更加不可收拾的方向发展,以便给他们空虚的心里些许刺激和单调的生活来点调剂。

    沉默啊,沉默!

    英国著名思想家埃德蒙柏克说:“让邪恶盛行的唯一条件,是善良者的沉默。”

    鲁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便在沉默中灭亡!”

    “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老太也没想到会把自己的西瓜堆弄塌,但她稍微愣了一下,像反应过来似的,立即颠倒是非地大喊起了这句她认为既泄愤又能挽回她所有损失的谎言。

    如果说老太之前是燃烧的话,那么,现在她是彻底爆发了。

    只见她疯了似的一边大喊“警察打人了!”一边将两名特警刚扶正的几筐水果接连猛然推向特警,男特警的手还没来得及离开,慌乱中只扶住了最上面的一筐,底下的两三筐已经跌落到地上了。红艳艳的草莓,黄中透绿的芒果,深褐色的猕猴桃迫不及待地从筐子里跳出来舒展筋骨,压根不管人们在干什么。女特警本能地伸出双手想扶却来不及,只得又将手缩了回去。

    那两个刚挤到老太摊位跟前的中年男女一看老太的造型和满地的水果,简直如丧考妣!像受过训练一样怪叫着“警察打人了”冲向两名年轻的特警

    七

    年长一点肩扛一杠三星的特警在巡逻车里觉得有点纳闷,都四五分钟过去了,两个人去两百米的地方领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么长时间?正狐疑间,一对操外地口音的老年夫妇将头凑近车窗询问去汽车总站的路怎么走?一杠三星刚说了几句,对讲机里就传来指挥中心清晰而急促的呼叫:”二号巡逻车,二号巡逻车听到请回答!他连忙对老年夫妇说了声请稍等便接通了肩上的对讲机:“二号巡逻车收到,请讲!”

    “你的巡防区域菜市街西口发生群体性事件造成主干道交通拥堵,请你火速处置!请你火速处置!”

    “收到!”一杠三星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迅速挂断对讲机对老年夫妇说道“对不起!有紧急警务!请你另找别人打问!”

    “这年月有什么紧急警务?我们的事也是急事,我们着急赶火车呢!问了几个人都没说清楚,我们相信警察才来问你,能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啊?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老妇人一脸的不悦开始叨叨起来。

    特警下车边关车门边解释:“老人家,那边确实发生了紧急情况,你看车都堵到这里来了,请理解!”说完便转身急急地跑进了人群。

    老妇人连叫了几声“哎!哎!”也没能呼唤住特警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愤愤道:“这警察怎么这样?!他们的是事,我的就不是事了!我要投诉他!”

    老妇人絮絮叨叨个没完,老头安慰说:“这警察的确也是挺忙的,你听刚才对讲机里一直在喊有什么群体性事件,正在调集周围派出所的警察和附近的交通警察,事情可能不小。走,咱再问别人去。”

    “我看都是瞎忙!放着贼不抓尽跟老百姓作对!群体性事件肯定又是政府部门损害了群众利益才发生的!今天真倒霉,问了几个都说不清,问个警察还碰上这事!”

    老年夫妇的对话,一杠三星显然是听不到了。不到200米的距离,他没用半分钟就已分开人群挤进了西瓜老太的摊位前。

    现场一片狼藉,红衣男孩正放开嗓子大哭,老太坐在地上的水果堆里放声干嚎,女特警惊恐地站在一旁用一只手捂着发红的左脸蛋不知所措,男特警则被两个中年男女围住辱骂厮打,乱成一团。黑色的特警帽被踩在血红的西瓜瓤里,只有那银灰色的帽徽似乎还保留着一点点共和国的庄严,但看着让人心酸。

    一杠三星刚才的那种纳闷和不祥的预感瞬间被残酷的现场所说明所证实。他冲上去一把推开正在打人的高个子中年男人大喊:“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看你这么壮实还两个打一个,他还是个孩子!”与此同时,年轻特警也抓住了中年女人的双手。

    “小李,冷静!不要和女人动手!”一杠三星对年轻特警一面说一面示意他放开女人的双手。

    “又来一个害渣滓!警察打人了!我们全家不得活了!我现在是血本无归了!你们赔我的摊子赔我的水果!”坐在地上的西瓜老太干嚎中不忘煽动的主题。

    “是你们的人打警察了!你在这里瞎嚷什么?周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事情如果闹大,这个责任要由你来负!”一杠三星义正词严铿锵有力地对老太说“本来一个走丢小孩的事,你准备要闹多大?小孩在那儿大哭没人管,你这么大年纪你忍心不?!”

    高个子中年男人一看来了个年龄比自己小个头也比自己小的特警还有点把场面镇住的气势,立刻满怀信心一脸不屑地走上来问一杠三星:“你还敢在这里骚情!你他妈不想混了!”

    “退后!退后!”一杠三星右手按住腰间歪把子转轮枪,伸出左手掌警告高个子,同时略略降低重心,微微向后退了小半步,又收回左手按在左肩上的对讲机呼叫:“指挥中心!指挥中心!二号巡逻车在菜市街西口请求支援!”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敢拿枪?来!你打死老子算了!”高个子似乎被激怒了,干脆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向一杠三星并伸出右手推开一杠三星又伸出来警告他的左手,猛地朝一杠三星的左肩上抓来。

    人群中竟然有人喊:“下了这狗东西的枪!”老王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有两三个戴黑墨镜的小青年正往一杠三星跟前挤。老王觉得气氛骤然紧张起来,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了。

    一杠三星用左手朝外挡开高个子的右手,边后退边大喝:“我警告你!我是特警!不要靠近我!”他身后的人群随着他的慢慢后退也像潮水一样慢慢向后退去。

    满脸横肉的高个子根本不理一杠三星那一套,继续伸出右手抓住了一杠三星的左肩,为防止被一杠三星的左手再次打落,这次他抓得很紧。一杠三星晃动了一下左肩,觉得高个子抓牢实了,便再次厉声警告:“我是特警!请你放手!否则我将使用武力!”

    人群静极了,除了一杠三星振聋发聩的“否则我将使用武力”的大喝之外,一切声音似乎都在瞬间消失。那三个黑墨镜也被骇得停止了往前挤的动作。

    高个子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依旧不理警告,反而随着一杠三星的后退更加蛮横地抓着一杠三星的左肩向前推进,并用凶狠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一杠三星按枪的右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杠三星突然向外挥动左臂,在空中画了一道弧线,左手越过高个子右手臂插到高个子右腋下,同时右腿后撤一步,左手便由高个子右腋下插上按住高个子右肩。一杠三星肩扛手压,对高个子的右肩右臂形成一个撬杠的作用力,紧接着一杠三星迅速右旋,将略压弯了腰的高个子转了半圈,还没等一杠三星伸左腿绊他,高个子因一脚踩在一个西瓜皮上失掉重心而扑倒在地。一杠三星并没有放开高个子的右手,而是跪上去用双膝夹住高个子后举的右臂使他再也无力反抗。这一系列动作,犹如电石火花般在瞬间完成,而一杠三星的右手始终按在枪把上未曾离开。

    一个壮实的高个子被一个瘦小的小个子在瞬间摔了个轰然倒地,人群中马上有人惊呼特警真棒!老王听得出来那是由衷的赞扬,他再扫了一眼那三个黑墨镜,发现他们都惊骇地大张着口一动不动。

    特警刚才用的这一招老王认识,那叫“金丝缠臂”他年轻时跟着他们村子里那位远近闻名的老拳师学过,但这特警没使完全。正规动作是当对方右手抓我左肩时,我即用右手抓牢对方右手小鱼肌将其固定在我左肩上,同时挥动左臂由外向里将手切入对方右腋下,迅速由右腋下向右肩插上下压,和我左肩上顶对方右臂的力量形成合力。这特警因为右手按枪所以把这动作给省略了,也因为高个子抓得太牢没必要出右手。但后面将人摔倒用双膝夹住对方大臂使对方不能动弹这一招老王却说不上。看来特警就是特警,老王不得不服。

    和高个子一起来的中年女人一看高个子被摔了个狗吃屎,立刻像疯了一样嚎叫着向一杠三星冲来,被年轻特警拦下。这女人冲了两次没冲过去,转身跑到摊位上一把抓起那把一尺多长的西瓜刀狂叫着冲过来。明眼人一眼看出是年轻特警犹豫了,因为对方是一个女人,他对着一个身穿单衣隐约透着乳罩带子的女人的后背手足无措,导致这女人有机会拿到了西瓜刀并转过身来。一杠三星一看形势不对,迅速从腰间掏出转轮手枪打开保险,用枪指着女人大喝:“把刀放下!否则一切后果自负!”

    女人大概不知道枪是个什么玩意,能有什么作用,她举刀绕过傻站着的年轻特警径直向一杠三星冲来。

    “砰!”一声清脆的响声在闹市中响起。

    围成圈子的人群像被炸开了一样往外散了好几米,来不及挤出去的用双手抱头捂耳朵迅速蹲下。中年女人手里的西瓜刀“哐啷”一声掉落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紧接着人也一屁股坐在落满水果的地上僵住。

    等人们反应过来警察是朝天鸣枪后,又像退去复来的潮水一样向西瓜摊形成的孤岛漫来。老王看见,这次潮头上有三个黑墨镜。

    “小李,把刀捡起来!选好位置注意警戒!”一杠三星边命令年轻特警边迅速将转轮枪装入枪套,又用右手抓住高个子的胳膊,腾出左手按住肩上的对讲机呼叫:“指挥中心,菜市街西口处置现场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中年妇女坐在水果堆里愣了几秒钟,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天啦!没法活了!大家都看看,警察拿枪打我!”

    被一杠三星制服在地的高个子刚喊出“杀人”“了”字还没出口,就被一杠三星轻轻往高抬了一下胳膊,他便疼地“哎哟”一声不再做声了。

    很快,现场所有的声音,被铺天盖地由远而近的警笛声所淹没。

    九

    警察从主干道南北、菜市街东面分三个方向陆续集结到事发点。

    先有几辆交警和巡警的单人摩托车鸣着警笛分开人群赶来,之后有大部分警察就近停下警车跑步到位。

    一杠三星放开高个子让他起来后交给了两名巡警看管,跑步向一位两杠二星的中老年警察简要汇报情况,两杠二星听了两三句,就对所有的警察大喊:“派出所的警察保护现场,巡警队负责疏散群众,交警负责疏导交通!拉起警戒线,让无关人员散开!”说完又对一杠三星说“说,继续说!”

    西瓜老太夫妇、后来的那一男一女一看来了这么多警察,其中还有手持冲锋枪的特警,刚才极力煽动的气焰一下不见了踪影,代之而起的完全是一副受损害受侮辱的可怜表情。红衣小男孩一见黑压压来了一帮警察,也不哭了,乖乖被那个左脸红肿的女特警轻轻抱起,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

    人群被慢慢疏散,三个黑墨镜混在人群里东瞅西望,被一个派出所的警察喊了其中的一个一声:“白狼!你在这干啥哩?今天这里有人丢了东西,我拿你是问!”

    “政府!我是良民!我可什么都没干!”那个叫白虎的黑墨镜招呼了一声同伙赶紧溜出了人群。

    两杠二星走到西瓜老太跟前问:“怎么回事?”

    “我在这里卖水果,你们的人一来就说我偷了个小孩,那小孩是我捡的,我正在联系孩子的家长,可你们的人不听,还把我的水果摊都砸了!又打我”

    “你胡说!我找你了解情况,你一开始便恶语相加,没说几句就拿西瓜砸我们,又动手打我们,我们可是一手未还!”一旁的年轻特警实在忍受不了老太的信口雌黄而打断了她的话。

    “领导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要管管你的部下呀,他说一手未还,那我的摊子是自己倒的?我们的人是自己趴下的?还开枪了,对女人开枪!你看你看,把她吓成啥样了?这样下去我们老百姓是没法活了啊”老太完全是一副饱受欺压的嘴脸,先前的跋扈和煽动被一身的孱弱和卑微所取代。

    “是这样,你先跟我们走,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一下情况。”

    “我不去,跟你们去干嘛?我又没犯法!我走了我的水果摊谁看?摊子都被你们砸了,难道剩下的点水果要我白送人?我吃不吃饭了?我活不活了?”西瓜老太的机关枪又响了,语气开始有点柔中带刚。

    又有几个小领导模样的警察上来给老太做思想工作,但老太执意不走。

    僵持了七八分钟,两杠二星终于下令:“全部带走!”

    老太突然狂喊起来:“叫电视台!叫记者!”

    高个子大喊:“把照片发到网上!警察开枪杀人了!”

    警察分开人群架着老太一伙四人分别上了不远处停放的几辆警车。四人个一上警车,马上由刚才的困兽变成了病猫。

    一杠三星看到老太被带走,才有时间拿起电话核对110有没有走丢小孩的报警。110回答:“16:40分接到一穿红衣服的小男孩走丢的报警,孩子的家长已经去了附近派出所查看监控。”一杠三星要了报警电话后立刻与孩子家长取得了联系。

    “你和我们都回局里,你要立刻写出一份开枪报告!”两杠二星命令一杠三星。

    “我刚和孩子家长取得联系,他们马上就赶到步行街巡逻车里来了,我先把孩子交给家长再回局里写报告,孩子家长可着急了。”

    “车上的其他人呢?让其他人去办!”

    “局长大人,你没看见我们的两个人都受伤着吗?你怎么老盯着对方有没有受伤而不管我们的人?你得让他们去医院检查检查吧?你要不放心我,干脆派两个人盯着我算了。”一杠三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那行,你抓紧办理。另外,我派两个人是协助你的工作不是盯着你,别搞错了。噢,把枪给我!”

    一杠三星一个立正姿势,从腰间拨出手枪迅速打开转轮又迅速合上,关掉保险,枪管朝下,单手持枪将枪柄递给两杠二星,敬了礼,转身快步走到一男一女两名年轻特警那里询问他们的伤情并要求他们赶紧去医院检查,两人均表示稍后换了衣服再去医院,不想穿着特警服给特警丢人现眼。一杠三星叹了口气没再坚持。三个特警在人群里很快找到穿橘红色上衣的老王,招呼他一同上了自去年清明节后就停放在步行街的那辆警车。

    老王和几个警察共同面对红衣小男孩,但他们只能从小孩的嘴里得知小孩的年龄和小孩走丢前是和妈妈在一起的以及不认识西瓜老太这三点准确信息。老王就有点纳闷:西瓜老太口口声声说和小孩的家人在联系显然是在说谎,那她到底是在和谁联系呢?但有一点老王更肯定了,那就是他之前对老太的推测没错,至少她抱有和他一样的想法——从孩子的家长那儿得到点好处!可索要好处需要那么多人吗?

    一杠三星拿出手机打电话:“你好!我是步行街巡逻车上的特警。从派出所到这里也就七八百米的路,十分钟了你怎么还没过来?不着急啊你?”

    “不好意思特警同志!堵车了,我们的车过不来。我着急得不行就下车绕到步行街,正往过来赶,马上就到,马上就到!”电话那头一个年轻女人气喘吁吁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巡逻车上所有人的耳朵里。小男孩兴奋地喊了一声“妈妈!”

    三分钟后,一个留着披肩发、额头上沁着细密汗珠的白衣少妇上了步行街那辆警车。

    二十分钟以后,经过三四十个不同警种的警察通力合作,现场拥堵的人群和主干道排成长龙的车流被疏导开了。这座西北小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和景象。

    落日余晖,染红了西边天际的云彩,让穿城东流的那条古老而又青春的河水镀上了一层金光闪闪的颜色,也让步行街嫩绿的草坪和盛开的朵朵红梅花儿更加葱蔚洇润、娇艳欲滴。

    十

    老王听到一个城里的年轻女人对自己千恩万谢的话,觉得很受用。但当一杠三星很热情地要他和带孩子的少妇各自回家,少妇以等家人为由恳求在车上再停留一会,而他却没有任何理由时,他又觉得有点不甘心了:少妇的家人会不会给警察单独给好处?西瓜老太把孩子留下到底要干什么呢?

    老王有自己的办法,他像一个伪装的特工一样以扫垃圾为幌子一直对巡逻车不离不弃。可惜,他关心的第一个问题始终没有出现,就连孩子的父亲和爷爷再三递的一支烟警察都以正在工作为由婉言谢绝。

    老王尽管不抽烟,但当孩子一家人从巡逻车里走出来,那个时髦漂亮的城里女人又带着家人向他千恩万谢并不断递烟时,他接了。他看到刚才孩子的爸爸给警察递烟时警察没接,白衣少妇让孩子的爸爸去买了一包好烟。既然是好烟,警察不抽,他抽。来世上一遭,总得尝尝好烟是个啥滋味

    他索性在地上捡起一个冒烟的烟蒂点燃那支好烟背蹲在巡逻车旁,眼睛虽然看着远处的人流,耳朵却一刻也不放过近处的任何声音。

    他首先听到一杠三星对同事的抱怨:“文明执法简直就是个伪命题!怎么执法才算是文明呢?文明的标准是什么?违法者有几个是讲道理守规矩的?既然讲道理守规矩又何来违法?看到今天了吗?这就是文明执法的结果!我们接到报警执行公务,大多数人会配合,可就有那么一小撮人像买西瓜的老女人一样无理取闹无中生有,警察的文明会被看做软弱,对方的对抗就会升级,身份由一名普通的老百姓迅速转换为违法嫌疑人。而围观者缺乏这种认识,总以为警察又在欺负弱势群体,甚至把现有的社会矛盾和对社会的不满朝警察发泄。这时警察稍有不慎,就会酿成极为严重的后果。像今天,辛亏拿刀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胆小的女人,枪一响把她吓倒了。换成拼命三郎怎么办?换成去年“1213”案的女主角周秀云怎么办?我有没有机会开第二枪或者我朝她敢不敢开第二枪这都是未知数,我到现在一想起就后怕!我倒下了算命该如此,亏了我的父母妻儿罢了,可现场还有两个刚参加工作的大孩子,对杀红眼的人来说,杀一个是杀,杀十个还是个杀,前几年砍小学生和幼儿园学童的就是例子。我不倒下而对方倒下,等着我的难道不是被舆论痛斥为恶警的王文军的下场吗?比王文军更惨,因为我对一名弱女子实施了枪击!不堪设想啊文明执法的尽头竟然是杀戮,可怕啊”“现在的执法环境太差了!晚上一个醉酒的就可以把半个派出所的警察辱骂折腾得没法睡觉,多少人给醉鬼讲道理,可醉汉能听进去吗?第二天还得照常工作,不累死警察再累死谁?执法成本越提越高,违法成本越降越低,对违法的文明,就是对守法的野蛮!”有人插话。老王想这个可能是派出所的。

    “配枪的特警倒下了,没配枪的文职特警也倒下了。舆论会怎么说?三个持枪特警控制不了一名拿刀的女人!特警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保护什么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一帮吃干饭的!骂声一片,让我们死都死不安宁。当然,今天我们这么做了,依然是骂声一片。因为有网络大腕有公知会蓄意挑起事端:特警枪下的弱女子,特警枪击妙龄女,弱女子卖瓜为生何其难、遭遇悍警开枪全打翻等一类能吸引眼球的帖子会满天飞。然后就是一群不用脑子的粉丝愤然声讨,要求严惩恶警,要求公开事实真相全世界恐怕只有中国的警察这么窝囊吧?处警过程要向全民交代要得到各个层次各个角度的人的理解!接受处警任务时代表的是国家、法律、条款、规定,是国家行为;执法过程中身份又变成个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谁提出的?08年扬州不是出了个练过拳击的詹警官被对方暴打18分钟最后昏倒在地的事吗?专家指出他的行为属不作为,放任了对方的违法。那你打对方试试?对不起,责任你全付。我们是吃多了还是喝多了整天处警要和人打架?那不被人打死啊?实际情况是,现在所有和警察发生冲突的事件全由对方挑起,警察只是被动应付,这就是每年警察牺牲的人数居高不下的根本原因。袭警罪不入刑法,这个数还将逐年增加。左传有一篇文章叫子产论政威猛,记述了郑国大夫子产临死时对子大叔的话:‘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大叔不听,失之以宽,结果盗贼四起,民怨国危,最后不得不兴兵讨贼,杀人无数才平息贼患。要我说大叔这是在祸国殃民,对轻微的违法处罚太轻或者不追究,有人就会得寸进尺,有人就会仿效得寸进尺的人,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做大做强为害一方了,又派兵把他们全杀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在轻度的违法时就给予其应得的处罚,让大多数人不敢越雷池一步,不要让他们在违法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这不是挽救了那些人的生命吗?现在的情况和子大叔的情况差不多,先是以所谓的文明执法人性化执法为口号收掉警察的枪,把政治层面上定义为国家暴力机器的警察变为服务型机构,让蛮横之人无所畏惧,等演变成暴徒残害无辜时,又匆忙给警察配枪命其一枪毙敌。与其这样,为什么不一直保持警察作为国家暴力机器的震慑力而让蛮横之人不敢轻易玩火呢?这不就避免了更多的人丧命吗?”

    老王没听懂什么左转右转的那些话,但他知道那应该是一段古文。儿子上初中时在家里背过类似这段话一样的文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看来没文化真可怕,连先人说过的话都听不懂!

    “说到执法成本,拿刚才的事说,要是在没有收警察的枪之前的执法环境,两个警察几分钟就解决了。现在呢?去了我们特警、你们派出所的、巡警队的、交警队的四五十号子人,花了近十分钟才平息事态,又花了半个多小时才疏通主干道,而且到现在还没把事情弄清楚。我们受伤两个人,我还得写开枪报告,将来局里还得应对媒体和网络炒作。执法成本大不大?警察办事的效率能高吗?你们看看这是我刚才核对后整理的时间表:小孩走丢的时间是16:30分,小孩母亲打110报警的时间是16:40分,小孩被清洁工捡到的时间是17:55分,清洁工给我们报警的时间是18:02分,我们的两个小同志出警的时间是18:05分,我出警的时间是18:11分,我大概用了三四分钟暂时控制了现场局面,大批警察赶到现场的时间是18:16分,用了8分钟制止了整个事态就到了18:24分,我给110打电话给小孩母亲打电话是18:25分,那时距离小孩走丢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小孩母亲赶到巡逻车上是18:38分,18:58分整个交通才恢复正常”一杠三星正抱怨着,谁的手机响了。

    老王听到一杠三星接了电话,但他听不到电话里的声音。老王心想是不是走丢小孩的家人打的,避开人下来要给警察好处?因为一杠三星给小孩的母亲打过电话。

    但老王的疑虑很快就被打消了。

    一杠三星接完电话带了点喜悦的声音说道:“是一把手亲自打来的,说事实基本查明,监控视频也证实我们没有任何处置不当之处。卖西瓜的老女人当时要把孩子送给她的外甥。现场的一男一女就是老女人的外甥两口子。这两口子也是个可怜人,十年前从乡下来城里看舅妈,儿子就在人员密集的菜市街走丢至今杳无音讯,女的也再没怀上过。小两口不甘心,从那以后一直挤在老女人家里边打工边寻子。也怪我们无能,全搞了服务这个副业,忘了打击犯罪是我们的主业,案子到现在没破。老女人是毛纺厂的下岗工人,前年因摆摊子占主干道和城管发生纠纷,派出所的处过警,政府给赔了不少钱。这次,尝到甜头的她干脆来了个自己砸摊子想给警察赖上,没想到高清探头早在去年年初就覆盖了整个城市。这下她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怎么着她也踩到了妨碍执行公务罪的线了。”

    老王终于得到了他要得到的结果,同时也将西瓜老太和前年同事说的大闹城管的那个老女人对上了号。同事说老太占道经营,城管屡劝不理。最后城管动手要收老太的摊子,老太和一名年轻城管扭在一起死活不让收,结果碰倒了摊子。老太大怒,和城管打了起来。城管那次吃亏大了,四五个人被周围群众打得鼻青眼肿还被警察带走,最后给老太赔了不少钱。老太为此吹嘘了好几个月。

    老王正庆幸没和这样的女人直接过招时,一辆警车在巡逻车旁戛然而止。从车里陆续走出三名头戴白头盔身扎白腰带的警察,他们整齐地在巡逻车门口站成一排,向车里的人敬了个军礼。其中一名白头盔大声说:“白勇智,你被一名问路的群众电话投诉,请跟我们走一趟,接受调查!”

    老王站起来朝车里张望,只见一杠三星苦笑了一下从车里走了出来。原来他叫白勇智,果然是有勇有智,可惜前面加了个“白”字,老王心想。

    “我正要去局里,刚好顺路一遍把事办了。”一杠三星白勇智一脸疲倦,没精打采地跟着三个白头盔上了警车。

    两名年轻特警也下了车看着白勇智被督察带走,女的仍用手捂着脸小声对男的说:“我要辞职!”

    男特警说:“一起走吧,这活我干不了!警察受伤没人过问,一个问路的电话投诉督察跑得比兔子还快!”

    老王站在那里,忘记了手中早已熄灭的烟蒂,也忘记了他早过了下班的时间。他木然地站在清明节行人稀少的黄昏里,呆呆地看着那排在暮色四合中不停闪烁着的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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