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声爸爸好难

    六岁那年，母亲从外面领回来一个男人，对我说，杰子，叫爸！我用力抬着，想看清一下母亲让我叫爸的男人长什么模样，他长得很高，我怎么抬头却看不到他的脸，却看到又黑又密的胡须，我不喜欢长胡须的男人，隔壁的二麻子总爱抱着我用他的胡须扎我，扎得生疼，而且胡须里还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所以我不会叫他爸爸。他见我不愿意叫他于是蹲下身来憨憨地笑，露出两排黄牙，他想伸手来抱我，我却转身挣脱他要抱我的手，用恶狠狠的眼睛望着母亲，我想用眼睛告诉母亲，我不喜欢这个长胡须的男人！

    从这一天开始，他就一直住在我们家，而我从来不叫他爸爸，而且更加讨厌他，我慢慢地开始懂事，也知道了他不是我的亲爸爸，是继父，我还知道我的爸爸在当地是英雄，是因为抗洪救人牺牲的，而且长得很英俊。可是继父除了一脸的胡须外，吃饭的时候也很令人讨厌，只听到一阵呼噜噜的声音，一大碗饭就下肚了，而且满胡须都是饭粒和菜汤，然后吃完饭总是一副很是满足的样子，我很少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角总是有两团白白的东西，好象一年四纪没有洗过脸似的，身上的衣服也总是那两件，很破很旧也很脏。而最令我瞧不起的就是他目不识丁，数数也只能数到一百，这样的人也配让我叫爸爸！

    有一天，我对母亲说，妈，不要让他再住我们家好吗？母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摸着我的头说，孩子，快快长大吧！大了你就懂了！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母亲流泪，从小我总是看到母亲偷偷哭泣，我以为母亲被人欺负，从第一次看到母亲偷哭的时候起，我就发誓，我长大了一定要保护母亲，让母亲天天笑。自从继父来到我们家，母亲的脸上逐渐地开始有了笑容，干枯的脸上开始有了红润，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个又脏又臭的男人有什么魔力让母亲转哭为笑？他除了成天干活，没有一句话，他到底是怎样让母亲开心起来？这次以后，我不再提让他离开我们家的事了，主要是为了母亲！

    继父为了讨好我，总是跟着建筑队从城里干完活回来，给我带好多东西，有布娃娃，还有许多学习用的东西，她知道我爱吃香蕉，每次都会给我提回来好多，也自从他来到我们家，生活质量上也逐渐有所改善，我会时常收到其他小朋友所没有的玩具和课外书，每次将课外书给我的时候，不言不语，就只是憨笑，而我却从他的眼光中能看到希望与鼓励！转眼十年过去了，他对我的关心是有目共睹的，而我却连句谢谢都没有！母亲也时常会说一些敲边鼓的话，希望我能叫他一声爸爸，可是我根本不理会。母亲总是会说我这孩子，怎么这么倔？

    高三的结束将是面临着我命运的何去何从？我从小最大的理想就是不想再让人瞧不起，我要让母亲幸福的过完下半辈子！我没日没夜的啃书本，冬天的这个假期我也没有闲着，我在这个很冷很冷的季节里犯了肠炎，严重脱水不止，继父背着我走了好几里山路送进了乡医院，母亲哭哭啼啼父亲不让她跟去，因为天太黑路也不好走！一路上，我睡在继父宽大而厚实的背上发现，继父的背给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到医院的时候，虚脱的我开始昏睡，医生给我准备了满满两大瓶点滴，这样的天气要让两瓶冰冷的水输入身体，确实让人不寒而粟。药水，就这样一点一滴从我的血脉走遍全身，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整个人开始颤抖，手也越来越肿，可是这种感觉很快过去了，我感到有一股暖流在我的身体里游动，身体也渐渐温暖起来，我渐渐地走入了梦乡！我一觉醒来，护士替我换药水，原来大瓶点滴是继父在输液前放进热水里温热，让冰冷的快要结冰的消炎药水夹杂着葡萄糖，带着温暖，流遍我的全身。这一刻，我有一些感动！看着为我彻夜守护的继父，心里很是慌张也很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说，谢谢！他还是那样的憨笑！憨笑里我看到他很激动，脸也红了。

    而这一声爸爸，却一直没能从我的口里叫出！除了沉重、更多的是轻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在这个灿烂的季节里我终于收到大学寄给我的录取通知书。可是学费却成了我上大学的最大难题，高中三年已经花尽了家里的所有积蓄，我与母亲正为这事发愁而寝食难安的时候，继父却递给我一个皱皱巴巴的红本子，用手抓挠着后脑勺，很是小声地对我说，这些够了。我和母亲用疑惑的眼光看着继父，同时都吓了一跳，这个本子上居然有三万块钱的数字，我问他这钱是谁的？继父这时候很沮丧，告诉我们，这是他前妻因车祸身亡司机陪给他的钱，本来打算留着这笔钱来养老，但现在不需要了，杰子的前途比什么都重要！继父说完落下伤心的泪水，我第一次见到继父流泪，也许都是同为男儿身，对于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少有些领悟的缘故吧，我的眼睛里迅速地被一层雾所遮挡，走上前对继父说，爸爸，您放心，我会替您养老的。继父低下的头这时抬了起来，用惊愕的眼光看着我，随即破涕为笑，用满是泥土的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满心欢喜地走了出去，背过身去的那一刻，我听到父亲爽朗的笑声，母亲也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一声迟到的“爸爸”带着一份沉重在等了十三年之后才叫出来，难道真的就那么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