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辩护全因为你,绝非认为他有多清白。”
“你不知道他的环境”
“别忘了,我们也出身贫寒,努力向上并不难,只要有决心就可以抗拒沉沦算了,老调重弹。”云朋叹一口气说:“在你眼中天下人都是性本善,放你单飞,没有何姆姆或我,就像小绵羊入狼群,真教人操心。”
“张大哥,你真的别担心也别来看我,我会很好。”敏敏强调说。
“再说吧。我会再打电话来的。”云朋说。
云朋老把她当成五岁的小女孩,永远叨念不停,不知他对妻子、孩子是不是也如此。窗户装饰好,她把假南瓜和巫婆扫把放在门口,对面人家还在围篱上结了一盏盏橘色的南瓜灯,煞是雅致,也许她也该买一些。
这时,门前的人行道上,有个慢跑的东方男子经过,在这冷飕飕的天气里,他只穿着一条薄长运动裤和无袖运动衫,似乎为展现他那壮硕的身材和肌肉,也顾不得天凉好个秋了。他边跑边向敏敏举手招呼,并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笑着和她说:“嗨!”
他是哪一国人呢?有日本男人的浓眉大眼、韩国男人的粗犷、中国男人的儒雅,实在难猜。敏敏忽地脸红,她从不随便形容男人的,而且还傻傻站在门口,像存心要偷窥他似的。
她转身回去,等了一下,又拿出一副秋收图挂在门上,黄澄澄的玉米田上,一个邪恶的稻草人,几只乌鸦飞在头顶,盘绕着不祥,这样小朋友就会上门要糖果了。
“嗨!你会说中国话吗?”身后有人用低沉的声音说。
敏敏吓得回过身,竟是那东方男子。近看,他并不如原先以为的年轻,眼角有皱纹,下巴有须影,大概卅来岁,依然英俊挺拔,岁月只给予他更具成熟魅力的迷人风度。
“对不起,我吓到你了吗?”他改用英文说,带点伦敦的腔调。
“不!”敏敏不知自己怎么搞的,今天那么失措,她很有礼貌地说:“我说中文。”
“太好了!”他仿佛舒了一口气“我刚从台湾来,还人生地不熟,就住在你左边转角那一家,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敏敏知道那一栋乳白镶咖啡边横木的美丽房子,像块高级巧克力,原住着一对十分有趣又和善的老夫妇。
“哦,威尔斯夫妇搬走了吗?我竟没注意到。”敏敏讶异地说。
“他们卖掉房子,去环游世界了。”他说。
“真好。”敏敏诚心地说:“他们结婚四十年了,老来还能结伴同游,真是幸福的一对。”
“你羡慕吗?”他突然眯起眼望着她说:“你相信这种从一而终、始终如一的感情吗?”
他突兀的私人问题让敏敏很不舒服,她掩去眼中一霎间的迷惑,只很有风度伸出手说:“当然。对了,我叫何敏敏,欢迎到柏克莱。”
他看着她的手,两条浓眉一扬,展开笑回握道:“我姓俞,英文名字叫迈可,你叫我迈可就可以。以后还要靠你多照顾了。”
照顾?他这么大的一个人了,看来自信满满,一副走遍天下无敌手的模样,如果把他丢在非洲,他也会把头抬得高高当王吧!想到此,敏敏不禁觉得好笑,这一笑才发现他还握住她的手,大小对比十分鲜明,她脸一热忙放开。
“你一个人住这里吗?”迈可若无其事地问。
“嗯。”敏敏感觉有点像红帽回答大野狼的问话一样。
“你不怕吗?你的家人呢?”他又问。
“我父母都过世了,有个妹妹在台湾。”她不安地说:“这一带治安很好,没什么好怕的。”
她发现自己身上无由地愈来愈热,迈可额上有些汗珠,热气好像从他那儿传来的,尽管他们之间有正常的距离,敏敏仍觉被扰乱,像一种波动、一种味道,她以前对人从没这样的感觉过。一阵风吹来,窜进敏敏的白毛衣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冷吗?”他问。
“你不冷吗?”敏敏几乎同时问他。
两人同时失笑,最后是迈可说:“我不怕冷,但此刻真需要一杯咖啡,我闻到你屋内有咖啡香,愿意赏我一杯吗?”
那是敏敏为提神煮的。她手握门把在后,心想:大野狼要进门了!天!现在该是她睡眠时间,难怪神智不清。迈可既刚从台湾来,怎不受影响?但他看来不像坏人,而且能买下附近房子的人,大都出身中上阶层,所以教养应也不差。
她打开门说:“请进。”
迈可一进屋,双眼就四处浏览,首先是正式的客厅,西式陈设,高级简单,墙上几幅名画点缀;原本在角落有一架大钢琴,敏敏回台湾后,送给了舜洁在矽谷的外甥女,所以那一边特别空,只有夕阳洒在乳白地毯上。
厨房连着家居的客厅,直望柏克莱谷地,花草小玩意任意摆放,十分温馨舒适。敏敏泡咖啡时,迈可一一鉴赏屋内的东西,她发现他都拿古董级的宝物观看,似乎很识货。他接过咖啡,把那组法国高级瓷杯也看了看说:“你的品味真是淡雅又高贵,像你人一样。”
“这是我母亲的品味,不是我的。”敏敏淡淡地说:“她过世后留下这一切,几乎没什么变动。”敏敏随他的眼光看去,照片她收起来了,忘记要拿出来放,难怪她老觉得屋内少了什么。
“哦,你母亲。”他用一种很奇怪的语气说:“她的品味果然好,尤其养大这么一位美丽又气质绝佳的女儿。”
“她的品味是好,但我并没有被遗传什么。”那种不安感又来,她不愿话题在自己身上,于是问:“你来这儿工作的吗?你家人也一块来吗?”
“我家人都分散各地。目前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他喝口咖啡,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事实上,我是来度假的。再不休息一下,我会得过度?偷奈拿鞑 !?br>
“看不出来。”敏敏说:“你看来精神很不错呀!”
“是吗?那你没看过十年前的我,爬山、下水样样都来,还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迈可顿了一下,换个话题“要管一个大企业并不容易,那么多张嘴靠我吃饭,什么大小事都要管,都要做决策。就是三头六臂的人也吃不消,何况我只是脆弱的凡夫俗子。”
脆弱?凡夫俗子?这与他全身充满成功、信心的气息完全不搭调,他那口吻间的扬扬自得,与举手投足的洒脱气魄,绝非常人。迈可让敏敏想起了云朋,同样有掌握一切的骄傲与笃定,只是迈可还多了一点对了!是一种贵族世家承传的气质,难怪敏敏对他有种熟悉感。他那神态,她从小便在何家、王家很多人身上见过,眉宇间都自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气焰。有人用它不学无术,成为四处跋扈嚣张的纨绔子弟;有人则善用它,使自己先声夺人,气势更高不可攀,迈可就属于后者。
他见敏敏平淡的反应,又说:“我从哈佛一拿到硕士学位,就为家族企业效命,五大洲拼命地跑,从没安稳地待在一地三个月以上。你能想像那种生活吧!钞票成亿成亿地赚,却没时间花;连要娶个老婆帮忙花,也找不到空档,你说惨不惨?”
他说完,眼睛亮亮地看着敏敏,有种眩人心智的效果。她眨眨眼,用避重就轻的方式回道:“你这一休假,公司怎么办?”
“我现在就要证明‘公司没有我不会倒’的理论。”迈可展开一个迷人的微笑,露出左颊的酒窝说:“你呢?你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独自住在这里又为什么?”
“我打算修完我的硕士学位。”敏敏说。
“你念什么呢?”
“我念儿童?矫娴模衿肚罴芭按奈侍狻!?br>
“哦!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你会念企业管理什么的,来帮助家族企业。”迈可玩着手上的瓷杯说。
“我没什么家族企业!”敏敏失笑地说:“哪有人人都像你含金汤匙出生。”
“是吗?”他用手比比四周“能够买外面那几幅画和这些古董花瓶,也不是普通家庭呢!”
“我说过这些都是家母留下来的。”敏敏发现他说话老被套着,像有什么玄机。“现在台湾人很有钱,不只你们大企业买得起古董名画,一般人也可以。”
“是吗?”他放下杯子,说:“谢谢你的咖啡,晚上想请你吃个饭,算是联络邻居间的感情,可以吗?”
“不!”敏敏直觉地说:“我晚上还有事。”
“妈妈说的,男人第一个邀约要拒绝,对不对?”迈可看着她说:“好吧!我改天再请你。”
“我真的有事。”敏敏加强语气。
迈可仍是笑笑,眼神是洞悉一切的。他走后,敏敏一直忍不住想起他,今天也算个奇遇了。那晚她睡得很熟,时差终于调过来了。
睡个好觉,敏敏在情绪及精神上都好多了,不再悲观也不再触景伤情。她一个上午都在清理柜子。以厨房的最麻烦,她必须站得高高地,才能擦到角落。
过了中午,用三明治填饱肚子。有人敲门。开了门,发现石阶上站的是迈可,他今天穿得温暖多了,一件合身牛仔裤,米色毛衣及衬衫,头发整齐梳着,完全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与昨天穿着跑步装的性格潇酒又不同。敏敏立在那儿又是一愣。
“对不起。”他很绅士地由身后拿出一束花说:“今天我带花来了,院子采的,不成敬意,只是为补偿我的鲁莽与打搅。”
“呀!你太客气了。”敏敏说,伸手接过来。
她身上穿着针织黑色毛衣、黑色长裤,一头乌黑秀发微卷地垂下,白皙的皮肤更觉嫩洁如玉,那束紫色、桔色一扎的小雏菊放在她胸前,映在她脸上,添了一种素雅中的妍丽风韵。
“我本来想买真正的花束,有百合、玫瑰、满天星,再加上一盒巧克力,以表我的诚意。”迈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实在不知道在哪儿可以买到。”
“这束花就很美了。”敏敏闻着花香,笑眼看他。
“任何花到你手上,都变得如绝代名卉。”他凝视着她说:“以前我相信香车配美人,我现在领悟了,香花更要配美人,才能相得益彰。”
“你在胡说什么!”敏敏脸一红,掩饰地说。
“我没胡说。”他带着自信的微笑说:“既然小姐高兴了,可不可以当向导,带我四处看看。我觉得像在一座孤岛上,急需弄清楚状况。至少知道哪儿可买民生用品,我已吃了好几天汉堡包了!”
敏敏怎能拒绝?一个普通朋友都会帮忙,何况这位有着男孩子眼神的男人,浪漫及成熟混在一起,是女人最大的致命伤。
他坚持坐他那辆全新的保时捷跑车,大红色的,十分拉风。他们在弯弯曲曲的山道转下来,迈可开车技术很好,偶尔耍几个花招让她抓紧椅座。她脑中突然出现一个画面,年轻美丽的女孩坐在这辆车上尖叫,享受与白马王子驰骋的乐趣。敏敏的心慢慢冷静,与这种人生活,一向是她最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是为什么迈可不会令她觉得厌恶呢?
敏敏态度愈加端雅疏远,她很有礼地指出超市、银行、洗衣店、中国商店、书店对她态度的转冷,迈可即使知道也未表露,只变得更如风度翩翩的绅士。最后他们停在柏克莱校园,在罗马式建筑的宏伟图书馆上俯瞰一片大草坪。今天人比往常多,原来是有手工艺品展。
一摊摊白布搭着的小棚四处散开,那些艺术家不少带着嬉皮的遗风,男女都是及腰长发,一条发带束在额头,一袭手染棉布衣套在身上,脚都不穿鞋,他们散漫地躺在那儿,让顾客感觉十分随意,气氛轻松,不带商业味。有人是一家子带着狗来做生意,孩子也是小嬉皮,一边学吉他或口琴;有人单枪匹马而来;有人是同性恋,当众与伴侣接吻。
来买东西的人不少,因为这些艺品都很有特色,像雕木、彩绘、刺绣、玻璃玩偶、人造花、小画、风铃、陶艺、,人所想得出的美的东西,都应有尽有。
迈可一路都很呵护她,用高大的身体替敏敏挡住人潮。她在他身后觉得温馨安全;而他在她身后,她的心就会扑通乱跳。从没有一个男人,让她感觉彼此心灵与肉体的存在,这迈可实在太可怕,大概没有女人可以逃过他的手腕与魅力吧!她应严格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这儿还有些江湖卖艺的表演。有人穿着功夫装在使气功,替人治病;有人表演吞火,汽油味冲天;有几个印第安人演奏民俗音乐,几种奇形怪状的管笛,竟合成非常朴实自然的美妙音乐,令人联想到一只苍鹰在蓝天上尽着,超脱在一切尘俗之上,迈可似也入迷,驻足良久,还丢了一大把钱在筒子中。
“这使我想起以前在中山中旅行的日子。我曾在大烟山的印第安保留区住一阵子,天天有这种与大自然合而为一的感觉。在名利金钱追逐的世界中久了,还真忘了这朴实纯真的震撼力量。”迈可很认真地说。
敏敏忍不住看着他,他真的很诚心,脸上所有玩世不恭或虚伪世故都不见,只是一张纯男性的脸,历尽沧桑、深如大海,原来他不是只会在都市丛林中钻营迎媚的肤浅人类。她太多心了。
他们在路边吃烤肉,听着野台的乡村音乐。
“我是地主,我来请客。”敏敏抢着付钱。
“不!这点我坚持。”迈可笑着摇头:“我从不让女人请客的。”
敏敏不想当众和他争。他利用这一点,又送了精巧的手镯、链子给她。最后还搬了一个半人高的浅灰陶瓶到车上,加一大束美丽的人造花及芒草。敏敏本以为他自己家里要用的,没想到他直接拿进敏敏的家中,就放在原本那架钢琴的角落。屋内灯光柔柔投射,如真似幻。
“你这样破费,我真不好意思。”敏敏不安地说。
“你陪了我大半天了,这还不及我想表达谢意的千万分之一呢!”他半认真地说:“况且我喜欢买东西给你,只要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太阳,我都可以买到。”
“我偏不喜欢人家送我东西。”敏敏不喜欢他的口气与想法“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是吗?没有女人拒绝得了礼物的。”迈可说:“今晚我真正想与你共进的是一顿浪漫的烛光晚餐,没想到成了路边摊。不过以后还有机会,但不是明天,明天我必须跑矽谷一趟,公司有急事。”
“你不是要证明‘公司没有你不会倒’的理论吗?”敏敏问:“那么快就不行?”
“理论与假设,有两种作用,一是让人证明是对的,另一个就是推翻!”迈可突然抬起敏敏尖巧的下巴“明天我不能陪你了。看到这些花,想到我,好吗?”
说完,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就笑着道晚安离去。
敏敏虽未恋爱过,但这不叫心动又是什么呢?!而迈可若非追求,又为何有这些殷勤的举止?只是一切发生太快,快得令人眼花撩乱,天呀!她昨天才认识他的,今天就熟得仿佛认识了半辈子,这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