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恩在和安迪约好的时间之前,便已经去练了四小时的舞。
明天是重要的一日,舞团要试演角色,虽然露芭娃演出第一女角“吉赛儿﹂几乎是确定的事,但紫恩仍抱着一线希望,如果能让她有一次机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吉赛儿”今生也就无憾了。
她口里哼着音乐,跃过服装店前的一处水洼。刺目的墙壁涂鸦,提醒她这个地方治安的恶劣,不过,在这星期天的早晨,曼哈顿仍有一种安静蒙胧之美,或许夜里出来浪荡作恶的混挥诩还在睡觉,要不然就是上教堂忏悔,好歹也当了半天的好人吧!
斐洛太太的公寓大门像监狱的铁栅,厚重又生着锈。紫恩正要开门时,发现墙角的那个流浪汉还躺在原地,像一堆腐朽的尸衣。已经三天了,他到底是死是活?
“别理他们,如果死了,扫街的人会处理。”保罗告诉她。
保罗是个很喜欢做诗的美国男孩,褐发蓝眼,英俊而开朗,他跳的是第二男主角,即是爱着吉赛儿的另一个男人希瑞恩。记得保罗第一次看见她时,就大叫着“哇!中国娃娃的脸、英国伦敦的腔、东方神秘的美、欧洲古典的优雅,多奇妙的组台呀!”
做完这首诗,他就以她的追求者自居,也让紫恩感受到美国人热情开放的一面。
反正是好玩嘛!紫恩也在适度的范围内,和他相处融洽,就当是纯粹的好朋友。
虽然保罗警告过,但紫恩仍忍不住走过去,在那航脏的酒杯里,放下口袋里所有的零钱。
那个流浪汉突然睁开眼,毛丛中两颗混浊的眼珠子让紫恩吓了一跳,而他不过是要转个身子而已。
“美国地大物博,他们为什么不找个工作养活自已呢?”紫恩曾这样问保罗。
“吸毒、酗酒呀!条条都是不归路。”保罗又指指脑袋说:“还有精神官能症及忧郁症,很容易就和世界脱节。”
不|紫恩绝不许自己变成这样,即使她以后真有一双残废的脚,也要活得清清爽爽、有独立的尊严。
开了三楼的门,按着是一连串的锁,两天来,她已能对楼梯上的脏东西视而不见了。
房间内倒还干净,但紫恩还是花了一天的时间洗洗刷刷,换上全新的被单,枕头及餐桌布。
反正只有三个月,对半夜传来的尖叫声习惯性地充耳不闻,大概就能生存下去吧!
至少这儿离剧院和医院都近,把生活范围拉到最小,接触的人也最少,她就能全心在最后一场舞上面。
坐到床上,紫恩按医生的嘱咐按摩着双腿,以减缓坏死和变形的情况,然后再穿上袜套,吃三颗葯。她正扭动脚趾头时,窗外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安迪!紫恩匆匆地套上牛仔裙,浅红色的毛衣外套,一顶蓝帽罩住卷曲的头发,快速地下楼来,她一向是极讨厌浪费时间的人。
安迪自从流鼻血的意外后,已经到杜弗剧院找过她好几次,并且送过玫瑰花。因为知道他和维恺是好朋友,所以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不接受他的任何邀约。
今天算是特别,因为安迪是洲大的学生,紫恩想选读或旁听一些艺术设计的课程,无人指引,只好找他做向导。
安迪可是十分兴奋,知道紫恩爱毛衣,也专程穿件橄榄绿的来搭配,然后牛仔裤、马靴,头发用油梳齐,活像刚从杂志里走下来的模特儿。他见了紫恩就说:“为了和你约会,我连教堂都没去,愿上帝保佑我!”
“这不是约会。”紫恩将双手放入口袋说。
“怎么不算呢?这是我第一次带个芭蕾舞星出门,你的美丽及脱俗的气质,让我感到骄傲极了。”安迪说。
“我可不是舞星,你别高兴得过了头。”她笑着说。
他们的对话多半是英文,偶尔夹带着几句中文,两个人像孩子般的笑闹着,开车穿过纽约初秋的街头。
安迪一路上都很热心地为她介绍,当车子来到苏荷区时,他指着一栋红黄砖造型典雅的楼房说:“顶楼有很多盆景的,那是维恺的黄金城堡。”
“黄金城堡?”紫恩低下头来,由车窗往上望,目光久久不舍得移开,心想,维恺是否正在里面呢?
“那是乔安妮取的名字呢!她是我的姐姐。”安迪说:“苏荷区的房子都是比贵的,光是维恺的公寓就标价两百万,怎么不能叫黄金呢?”
两百万美金?紫恩问:“他的收入付得起吗?”
“拜托!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华尔街的金童,股票一动就是几十、几百万吗?
乔安妮还说他是点石成金。”
又是乔安妮?紫恩顿一下说:“点石成金?那不是很可怕吗?整个世界只有冷冰冰的金钱。”
“钱冷,但有权势,无所不能,当然是愈多愈好啦!”安迪说:“我老爸正巴着他,希望他能做方家的女婿,也把他老人家给“点”成美国餐饮界的大亨咧!”
她的直觉果真没错,紫恩明知不该,却又忍不住冲动地问:“维恺和乔安妮很快会结婚吗?”
“谁知道呢?一个冷、一个热,两人常闹憋扭,我看前景不佳喔!”他耸耸肩说。
冷的是谁?热的又是谁?紫恩满心的好奇,但暗自强迫自己不许再开口,反而安迪大嘴巴的说!“总之,乔安妮是迷死维恺了!人家维恺是金童,她就自称是””那句中文怎么说?”
“玉女!”她接话。
“对!玉女!”安迪拍一下方向盘说:“简金童和方玉女,太好笑了!我看酒馆也该改名字啰!”
这样听着关于维恺的事,是一种心酸,也是一种甜蜜,大人们尽量避免和她提维恺,若有,也是轻描淡写,怕触动某个伤痕,而她更不可能和维恺面对面,听他友善亲切地谈他的成就,及过去六年的经历生活种种。
她只能由第三者那儿旁敲侧击,像两条已不再交集的河流,靠着风,传递着一些微弱的讯息,因此,她更加感谢安迪了。
他们在大学内逛了一个下午,拿了很多数据,并在图书馆里研读。
安迪看她认真的神情,不禁问:“你习舞那么多年,为什么还要念艺术呢?”
“为事业的第二生涯做准备呀!”她笑笑。
“我的第一生涯都还没开始,你就已经在准备第二生涯了?”安迪做个夸张的表情说:“你还年轻,有需要吗?”
“总是有备无患吧!”她淡淡地说。
在那一瞬间,安迪觉得这个同样是二十二岁的女孩,着实比自己成熟许多,她那特殊的美,不只是来自天生丽质,或是芭蕾的空灵世界,还有一股深沉在眼底的敏锐与慧黠,完全不像他所认识的其它年轻女孩,光凭这一点,他就更加仰慕紫恩了。
黄昏时,她请他到中国城去吃台湾料理,两人一直到天黑才回到百老汇。
车流一辆接一辆,这华灯初上,也正是人们出来听音乐会、看歌剧之时,人潮热闹熙攘,但转几个弯,也有霓虹灯闪烁不到的角落,比如紫恩的住处,就显得荒凉黑暗,阴森森地吓人。
那白日的流浪汉依然匍匐在残破的墙角,身旁多了几个空酒瓶。
“你就非得住在这里吗?”安迪皱着眉问。
“离杜弗近呀!而且,短期的房子也实在很难找。”紫恩说。
“只可惜我在曼哈顿还赚不到房子,否则”””
他说到一半,就见有人从服装店走出来,叫着“紫恩,我给你送新锁来了。”
是保罗,他的动作可页快呵!
美国脸孔和中国脸孔彼此打量,在紫恩为两人介绍后,握了一下手,三个人先后上楼,拿工具在门上敲敲弄弄。
保罗说:“这是最新式的装置,保证撬不开。”
“好像复杂了一点。”安迪说。
“为了安全,最好有锁住金字塔的性能。”保罗开玩笑的说。
“那我不就成了木乃尹了?”紫恩笑着说。
年轻人很快便打成一片,紫恩为了谢谢他们的帮忙,提议要去附近吃点东西。
“去“蓝星”好不好?那儿的酒好,气氛也不错。”保罗说。
安迪的嘴笑得大大的,很得意地说:“老兄,你好眼光喔!我可是股东之一咧!”
“真的?”保罗的兴趣来了“听说在“蓝星”还能喝自己酿的酒,有这回事吗?”
他们边谈边穿过好几条街,由两个男人当保镖,紫恩也有心情欣赏曼哈顿的夜景了。
“蓝星”的招牌还真镶了蓝钻般的星辰,一进门,紫恩就被它的前卫和古典混合的情调吸引住,它没有一般酒馆的喧哗与乌烟瘴气,彷佛大家都是真正来品酒,及亨受酒后的舒畅。
安迪熟门熟户地对着主吧台叫道:“乔安妮,贵客来了,拿出招牌酒来!”
乔安妮?紫睹处然醒悟,这不就是维恺投资的酒馆吗?“轻松的心情一下子忐忑起来,他不欢迎她住长岛,他也不喜欢她到蓝星,偏偏她怎么走,都在他的势力范围内,说不定又要惹得他冷嘲热讽了。
紫恩左右看看,很怕他会突然出现。
这时,一个头发染成褐色的时髦女子笑脸迎向他们“有一张明丽的脸庞,化着淡妆,身穿低胸针织衫,显露出凹凸有致的好身材。原来她就乔安妮,维恺的女朋友!
紫恩以平静的微笑,迎接她的注视。
乔安妮细细地打量紫恩,第一个印象是,好秀气漂亮的女孩子,但也没什么特别的呀!
等紫恩坐入位子,和两个男生说话,才突显出她的举手投足间的别有韵味,那是来自良好家教及长期的肢体训练,才会让她的气质与众不同。
哼!男人就吃这一套!学舞的女孩她看多了,表面上正正经经、纤纤柔柔的,但私底下却最会勾引男人,生活靡烂得很。瞧可怜的安迪,还喜孜孜的和另一个男人分享女人呢!页没骨气。
乔安妮摆出做生意的笑容,分别调了三杯自酿的葡萄酒。
紫恩忙阻止说!“我不喝酒,来杯苏打水就可以了。”
“来蓝星不喝酒,等于自来了。”乔安妮扬扬眉说。
“这是一种白葡萄酒,酒精成分不高,很香醇,也很适合女孩子喝,你试试看嘛!”安迪也劝着。
紫恩正坚持摇头,突然发梢直竖,心快速跳动,她猛然回头,就看到维恺果真站在那里直瞪着她。
他真像个英俊的魔鬼呵!紫恩以前也看过他穿西服、西裤的模样,但老觉得是小孩子套大人的衣服,挺不自在的。
而这一次,见到长成男人的他穿着如此正式,充满自信,潇洒非凡,只可惜脸上的表情太过严峻,和酒馆的情调极不调配,倒像是应该在意大利区的黑手党杀手。
“维恺!”乔安妮亲昵地叫一声。
维恺走过来,大拇指朝安迪撇一撇,硬是把他挤到另一张椅子,自己一屁股坐在紫恩的旁边。
当大家正在为他的鲁莽惊愕时,他竟对着紫恩说:“我找了你一天,你去哪里了?”
“我带她到我的学校去参观,她需要一些数据”””安迪不爽的冲着维恺回答。
维恺这才把脸转向他,冷冷地说!“小子,你抢了我的责任了。”
“责任?”紫恩抗议地说:“我不是任何人的责任!”
维恺又把头转回来,黑黑的眼眸里有两簇火花“谁说不是?今天为了你从长岛搬出来,我妈把罪都怪在我身上,整整训了一个下午,叫我要负责。”
被冷落在一旁的保罗,总算听懂了,忙插嘴说:“长岛呀?就是我到长岛去帮紫恩搬家的。”
这无疑是火上加油,就见维恺瞪向他,眼中的这意思是””你算哪根葱蒜?
紫恩看情况不对,赶紧替两人做介绍。
除了安迪,还有保罗,她可真忙啊!维恺实在没心情寒暄,拉着紫恩的手臂说:“我必须和你谈谈,私下的。”
又是谈谈!在众目睽睽下,紫恩不想和他拉拉扯扯的,只有跟着他走出酒馆。
安迪和保罗张口结舌的看着他们走出去,等他们要有所行动时,美人已经被带走了。
乔安妮愣愣地擦着酒杯,心情如调壤的酒般发酸,她从没看过维恺这副德行,在他们交往的过程中,曾经欢笑、曾经争执,但维恺都没像这样闹脾气过,就彷佛要失去理智、失去控制力般,他竟然还说紫恩一点都不重要乔安妮并没有被虐待狂,但她多希望这股怒气是针对自己,除去那极强的理性屏障,她或许才能真正探知他的心中究竟有没有火与热?
***
走出温暖的酒馆,风钻进毛衣,街道一下子变得好冷。
维恺放开她的手,领她到对面一家有着昏黄灯光的小咖啡店。飘在空气间的咖啡香,像清醒了他的神智,方才在酒馆里看到她和两个男人谈笑晏晏的愤怒,突然变成一幕可笑的荒谬剧。
他掩饰自己的心情,用一种再平常不过的态度说:“对不起,又要请你忍受这全世界最差劲的经验了。”
他是在表现幽默吗?紫恩不太了解他情绪的转变,一坐下来便小心翼翼的说:“你到底有什么事?”维恺看着光影下的她,真的二十二岁了,再没有少女的青涩稚气,脸上的光泽粉嫩如蜜桃,柔媚的眼睛散发着坚定的自信,宽大的毛衣下藏着的是一副成熟的躯体,她再也不会和他打闹、娇嗔,像没大没小的兄弟一样,她只是坐在那里,美丽而沉静,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不要嫁,我才十六岁,还没长大六年前的话,言犹在耳,如今她已长大,并且把自己送到他的面前来维恺的身上又莫名的起了一阵燥热,幸好女侍走过来,及时解了他的尴尬。
两杯咖啡放在桌上,紫恩正要开口,他就抢先说:“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偷喝咖啡的情景吗?”
维恺的灵感是来自今天所看的照片,他、紫恩和南非女佣站在草坪前面的那一张。
紫恩不明他的用意,但提起童年,人人都缅怀,她也忍不住放松说;“记得,在南非的时候,我们想学大人喝咖啡,却忘了加糖,苦死了。后来,你把剩下的咖啡倒在一起,送给阿莱沙,眼睁睁地看她喝下我们的口水。”
“所以,那次喝咖啡,也是全世界最差劲的经验。”他接下去说。
又是这一句!此刻的他好像要表现友善,但又隐藏着心机,能够有机会和他好好说话,是她的希望,但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维持目前的气氛。
他喝一口咖啡,目光停驻在她身上。
紫恩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再次问!“你找了我一天,到底要谈什么?”
维恺放下杯子,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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