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不会你

现在镇上实习。我们那一届，是中专最后一届统招，所以那一届还是有分配工作的。我知道，雷彦并不想回镇上工作，但那时候要想分到城里，的确是很费功夫的。有时候可能费了功夫，还不一定能达成心愿。

    “再说了，反正我们家也不等着我拿工资回来买米下锅。”

    我冲他竖起了大拇指，这不差钱的人说话底气都不一样。我其实很担心自己。考上大学了，一年高额的学费和生活费对我们那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如果考不上大学，那么我是要复读，还是要去找个工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我来说，马上就要站在人生的路口，还有很多事都不敢去想。

    “你不要去太远的地方读书。太远了，我就不去看你了。”

    “现在这么近，你也没去看过我呀。”

    雷彦在城里读中专，我在另一个镇上读高中，三年来，雷彦一次也没有去看过我。所以，会不会去看我，并不在于距离的远近，而在于有没有心。曾经一度有些失落，我认为雷彦至少会来看我一次，但我真的高估了自己这个好友在他心中的分量。都说距离产生美，但距离有了，我们好像是越来越远，倒也没有什么美了。

    “那个嘛”

    雷彦的父亲突然在楼上叫我们，说是吃晚饭了。我和雷彦自然也就结束了这个话题。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去看我，这三年的时光都已经流逝了，再追究原因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吃晚饭的时候，我几乎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叔叔给我盛了鸡汤，说是我比上回来时瘦多了，让我多喝点鸡汤。阿姨又给我夹了鸡腿，让我多吃点。其实，我一直没说，我真没那么喜欢喝汤，而且那鸡肉的味道真的好淡，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吃。但是，好不好吃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人家的心意。某一个瞬间，我期望自己跟他们是一家人。有疼爱我的父母，还有那个喜欢的男生，一家子坐在一起自然是开心无比的。可是，我很快就清醒过来。这个家其实跟我没有半点关系的。许是因为这种些许的失落，又或者是晕车后遗症，晚饭我吃得很少。

    晚饭之后，雷彦便在客厅里唱开了。因为太过闹热，连隔壁邻居也到门口来看，而邻居们的眼光似乎也不经意地一次又一次扫过我的脸颊。阿姨拉了我起来唱，我有些害羞，事实上我也不太会唱歌。红了脸，哼了几句，便把话筒给了雷彦，然后看他无比深情地演绎那些情歌。

    那一夜，想是太过热闹，又或者是换了地方睡觉，所以一直睡不踏实。翻了几次身，阿姨总是关心地问我是不是不舒服。因着这样，我便连身也不敢翻了。木楼板并不隔音，所以，我们在楼上说话的时候，住在楼下的父子俩也听得见。我听到叔叔在楼下大声问，是不是我哪里不舒服，一下子，觉得真的给他们添了麻烦。雷彦没有吱声，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早睡着了，还是他其实并不关心。

    早晨醒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经酒到了窗前。我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已经快九点了。阿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反正已经没有人了。我穿好了衣服下楼去，以为家里就我一个人了，正有些郁闷，突然听到雷彦在旁边床上问了一句：“起来啦？”我连忙回过头去，他躺在床上，双手枕着头，一副没太睡醒的样子。

    “叔叔、阿姨呢？”

    “做生意去了。”

    雷彦指了指我的头，我忙看了一眼旁边的穿衣镜，那头发真的乱得不成样子。早上起来，没洗脸、没刷牙，还没有梳头，连那眼角还夹着眼屎，而我就这样出现在了雷彦面前。我立马躲到一边去，然后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它们扎成一个马尾。

    等雷彦起来时，我已经洗好了脸，又漱了口，就像平常大家看到的样子。他冲我笑，我有些觉得丢脸，便低着头，假装没有看到他。第一次住在男生家里，第一次让男生看到我刚起床的那副样子，真想时光倒流，把那个片断删去。

    早餐是鸡汤面，雷彦的手艺。其实，我也不喜欢吃面，只是没有他说过而已。好不容易把一碗面吃下去，一阵阵的觉得胃不在舒服的样子。本来就不爱吃面，还是让我早上吃面，真的好反胃的。雷彦以为我不舒服，伸手摸了一下我的头，我自己也摸了摸，并不烫。他可能是怕自己的感冒传染给我了，所以才有这个动作。不过，我也因为他这个不经意的动作，突然地心跳慢了半拍。

    说起来，我不算是个细心的女生。早上起来时，我并没有注意到雷彦的不舒服，直到吃过早饭后，我突然看到他的脸有些红，便问了一句：“吃药了吗？”他摇摇头，靠在沙发上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要不，去医院看看？”

    他依旧摇了摇头，说自己要去睡一会。

    整个上午，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而雷彦一直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睡着。我想去看看他，但又怕吵醒他，所以就什么也没有做。

    快中午的时候，我见他还没有起来，叔叔、阿姨都没有回来，我便有些坐不住了。轻轻走到他的床边，只见他两眼闭着，像是睡很熟的样子。我悄悄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有点烫。不用说，肯定是发着烧了。就在我收回手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突然坐起身来，然后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看我。

    “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我已经打了两天针了，也没个起色。”

    “那也总比在家里这样子强。”

    “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总觉得他这样说是在安慰我，想让我不那么担心。可是，我现在又什么都不能做。

    “袁艺，我们谈谈吧！”

    我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他要谈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很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所以，他突然一本正经，我这心里反倒是有些没底座了。这是要谈什么，好事还是坏事，一瞬间想得有点多了。

    “我们是好朋友吧？”

    我犹豫了片刻，然后才点点头。想说之前我们是很要好，可是这一两年来联系已经很少了，几乎都不见面，严格算来已经不是好朋友了。

    “我想跟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无话不谈，一辈子彼此只要一个眼神就能了解。但是，我可能不会爱你。”

    我完全没有想到他要说的会是这个。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这个话题。那么，这两年来他从来不来看我，也很少联系，甚至是昨天回来的路上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仅仅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我们虽然没有谈过喜欢不喜欢这样的话题，但他突然就说这辈子可能不会爱我，那种无端的失落像是心一下子摔到了地上，还被狠狠地踩了两脚。一瞬间，尴尬、无地自容、生气，各种各样的情绪便涌上了心头汇集在一起。然而，便是自嘲地一笑。

    “我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我喜欢你吗？”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那眼神，似乎像要把我看穿。

    “好，我知道了！”

    我在心里后悔了一千次一万次，我真的不应该来的。如果不来，自然也就听不到这些话语。如果没有听到这些话语，心里也就不会这么难受。但是，也因为心里的这种难受，我似乎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我好像一直喜欢着他，只是我自己并不知道而已。

    “袁艺，我真没想伤害你。我也真的想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所以，不管我爸妈怎么搓和我们，你都要记住，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他的话，我再也听不进去。一句‘我可能不会爱你’，就像把我判入了地狱。我该如何才能自己爬起来，我甚至不知道要不要爬起来，又或者是爬起来做什么。就在我们俩沉默无语的时候，叔叔和阿姨回来了。看到我坐在雷彦的床边，阿姨笑着说：“看吧，还是有袁艺在好。你生病了，她还能照顾你。”

    我没有看雷彦，甚至没有看阿姨一眼，只是低着头，脑子里一直萦绕着那句‘我可能不会爱你’的话。

    中午饭吃了什么，我真的没有印象。我和雷彦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就好像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一样。吃过午饭后，我准备离开雷家回去了。阿姨送我去了车站，雷彦去了医院，我们连一句再见也没有说，就那样彼此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袁艺，上午你跟雷彦在家有什么事吗？”

    阿姨眼睛很毒，早发现我们的不对劲，而她却一直没有讲。我笑着摇头，只说雷彦不舒服，又怕把感冒传染给我了，所以我们才没怎么说话。阿姨有些似信非信，而我早已经管不了她信或者是不信，只想快点逃离那个地方，然后永远也不再来。

    车子快开的时候，叔叔提了一大包吃的上车给我。我不想要，可是他们总有很多理由让我收下。可能是知道自己再也不会来了，所以心里隐隐觉得对他们抱歉。两位的厚爱无以为报，而我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袁艺，我们家彦不懂事，你别跟他计较。”

    果然，阿姨还是最毒的。就算我怎么说我跟雷彦没有事，她还是认定了我们有不愉快的事发生。我笑着摇摇头，然后扭过头去不敢看她。

    车子终于要走了，那发动机抖动得有些厉害，我就坐在门口的位置，叔叔和阿姨一直站在路边。雷彦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当我回头看到他的时候，他就站在窗前。什么话都没说，我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那便是我们的结局。

    后来的后来，我真的再没去过雷家，但我与雷彦却莫名地在陌生的城市意外遇见。我可能不会爱你，但其实是我可能爱上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