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年笑傲江湖

    显然笑傲江湖的可言说性出乎意料地大。

    我在小学五年级知道世界上还有这么别致的一个姓叫令狐的时候。我迷上的应该是关于江湖所能产生的任何幻想。包括盗窃人家内力的武功和成败的无限可能。我想了很久为什么令狐冲用眼神就可以打败武当高手。想不通，就希望我有一天可以成为这样的高手，而且全无内力。

    现在不这样想了。因为知道这是虚构。我们为这个虚构的世界无限着迷的原因。正在于作者从来没有揭示出的关于江湖的无限可言说性。古龙的故事里“何以遣此，谁能忘情”的背后是男人和女人深刻到骨子里的寂寞。萧十一郎已经和风四娘发生了关系，也没有产生爱情。作者和角色都明白，江湖太冷了，他们只是相互取暖而已。拥抱住的不是身体，是随时都可能泯灭的灵魂。甚至坚持与理想都成为空谈，随时就可能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玩偶，于是抓紧自己还在做人的机会。有时候也可以堕落，但所有人的态度似乎都是宽容的。

    江湖的定义，在男人和女人这里实际是不同的。我一直认为这就是两个性别间争论的根本。男人坚持女人不懂江湖和武侠。女人显然不同意。

    我是女人，所以我只说自己的话。

    盈盈也是女人，虽然她是男人写出来的。金庸的故事里，大部分女人都处在人类的童稚状态。或者说处女或类处女时期。对未来没有目标与计划，接着很多美好的事情就发生在她们身上，包括爱和被爱。但是显然盈盈是例外，最起码说，她在爱情里做出的努力是非常大的。这一点让我相信，到这时候，金庸已经不再把他当年暗恋的对象夏梦的影子套到他书中女孩子的身上去。

    因此盈盈从金庸诸女中独立出来。达到更高的一个精神层次，或者也可以简单说。她和岳灵珊都已经不再充任小龙女般的花瓶角色，开始亲自参与江湖。因此在女人的眼中，江湖开始真正地变得复杂而美丽，不一定要像蓝凤凰那样艳丽而惊鸿乍现。岳灵珊的悲剧由此可见，只是一个简单的孩子，因为一些偶然因素没有爱上男主角，就必须陷入另外一个圈套。她本人对江湖应该说只是好奇而完全没有能力参与，但是最后她成为了其中的一份子。注定是一个悲哀。实质上她死去的时候也没有放弃希望，因为她从来没有了解这江湖的残酷，她只是对令狐冲说：“大师兄，请你保护他！”那个他，本是促成她这悲剧结局的主要凶手。

    但是盈盈显然不是。魔教似乎是一个永远的世外桃源，那世界里也总能产生出一些出乎我们意料的人物。在世俗的世界里不能培养出来的那种，比如盈盈。令狐冲一开始遇到她就感受到了这种奇怪的气质——她用化尸水化掉了平一指的尸体。我一直认为这个描写绝对值得重视。它表明了盈盈比起令狐冲来，已经是一个江湖的完全参与者，包括江湖的一些冷酷无情的准则，她其实都已经学习得非常拿手。

    而令狐冲不是，他是江湖的厌弃者。而且他越了解这江湖就越厌倦。他是聪明人，知道这江湖不适合他。他一直保有着真淳的本性和坚定的内心。这对于盈盈来说，应该是新鲜的。这新鲜使得她开始研究令狐冲，接着就爱上了她。

    我对这原因的阐述有点无力，我只能说，我认为这是合理的。盈盈的世界里，有着令狐冲刚骨的人很多，但怕没有人有他这样天生的傲性与不羁。整个笑傲江湖是一个政治寓言，这寓言里，令狐冲是见证者，是经历者，但他从来没有参与过并且根本没有参与的欲望。

    悖论也就在于此。这寓言里非常重要的一个女性角色，放弃了自己原来的戏份，开始爱上令狐冲。如果没有她的心动和持久的关怀，我不能相信在笑傲江湖的结尾，我们是否还能看到，有人能真正地笑傲江湖。

    最终我们看到了，对江湖故事的超脱和对政治隐喻的厌弃。桃谷六仙在最后大声叫出的“千秋万载，永为夫妇”是对这戾气的有力嘲讽。想要将一个完全的人性世界统治成一个政治世界的人终于完全失败，永远留存的东西，似乎只留下人性。这里我们可以存疑这个结局的必然性，毕竟任我行的死亡实在太偶然，但是我们必须认同的是，这是作者和我们都衷心希望的美好！也许只是理想。正是因为无数的令狐冲们对自己理想的绝不妥协方成就了这样一个美满结局留给后人看。

    但是江湖是怎样笑傲的？我的结论也许过分地形而上。但是我不得不说：

    永恒的女性，指引我们前行。

    没有盈盈对令狐冲的爱，我甚至不能想象令狐冲能不能活到这本书的最后，没有盈盈内心的宽容持久的对美好的向往，我们不能想象令狐冲会不会在失恋的自暴自弃中度过余生，毕竟，我最爱的令狐冲，就是在洛阳小院里，絮絮叨叨地向着婆婆倾诉的那个傻瓜。那时候他获得了他人生的最大平和和安定。那里，没有江湖。

    所以我一直认为两个人的爱情是坚定的。所有人的初恋都和理想相关，待得理想破灭，一部分人就放弃寻找理想的企图，但是令狐冲不是。或者说，我认为的令狐冲不是，他和盈盈的结合里，很多关键性和主动性的步骤都是盈盈提前作了这么一步两步。

    就因为这个就说，两个人没有太多爱情？

    我确实认为金庸很多评价对他的角色是非常不公平的。因为这些人已经从作品中获得了自己的独立人格。比如令狐冲，比如盈盈。

    未能完全拥有一个人，和完全拥有一个人的爱情，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有缺憾的。但是，得他因此珍重，反倒又是幸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