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我老叫他慢慢喝。吃毕河边的鼓楼同风雨桥的轮廓灯亮起来了。不敢让老爷子太劳累,我们稍稍在河过的树林里散了下步,就回到宾馆歇息。早早先后洗浴过,躺床上看了会电视,便睡去。一夜无梦。
老爷子醒得很早,五点多就在那里洗漱。我只好起床。退房出来,一街清静。早餐店尚无一家开门。我们于是打的去独岩公园。司机问去后山还是前门?不等我们回答,司机又说,我知你们是去后山,拜佛是去后山。他大约见老爷子头发花白,一定是去拜佛的了。我说,不拜佛,看风景,该去哪里?司机说,也是后山。下车的时候,我发现我们已经来到了郊外。正想问司机周围有餐馆不?那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司机先开口问我们吃早餐没,见答说没,他不无遗憾地说,那你们应当带点早点来,这里没东西买。我问清楚如何上山如何绕去前门的路径,就谢过司机。我不以没地方吃东西为意。上面有庙,就应当饿不坏人的。要不说什么佛陀慈悲呢。后山果然风景清幽。有一大湖。湖面隐约有亭子和风雨桥,但更多的是晨雾在蒸腾飘飞。在一座风雨桥头,出现了岔路。老爷子判断是过桥上山,我见桥头有小木牌,上有独岩xx字样,字后是一个箭头。xx是被挖走的两个字。我不同老爷子说理由,让他别过桥。这时前路有怪异的长啸传来,如狼嚎,凄厉可怖。一声接一声,约摸啸叫过四五声。我想,有疯子夜宿这里了?这时晨雾里走来一人,年纪六十上下,却是神清气爽,步履轻捷,不像是有疯癫的样子。我上前问好,然后请教寺庙和前门如何走。老汉略略有些吃惊这么早有人来这湖边。不回答我,反问:你到底是去寺庙还是前门?我答先去寺庙后去前门。老汉威武地直走过去,边走边说,去寺庙呢你过桥上山,去前门你沿这路直走。说着去风雨桥上取了一部载重单车,骑上走了。我忽然肯定刚才的狼嚎是他发出的了。他一定是城里的一位爱惜生命的人,大清早来这锻炼身体了,狼嚎是为了锻炼肺活量。
过桥拾级而上,发现寺庙并不远。寺庙在独岩的绝壁石坎下。却没有想象中的堂皇和宏伟。也没有想象中的香火旺盛。好像只有一位看寺的居士。见我们到来,正燃香烛的居士打佛号说,阿弥陀佛。我也低首竖掌曰阿弥陀佛。我不进寺庙,看门口对子。有一联很有水准,道是:青山不锁泉和月,云雾难分寺与峰。好像是本地高人所撰。令人起敬。老爷子绕过中门,从那过拖门进入佛堂。同居士攀谈了几句。见人就打佛号的居士好像并不喜欢说话,专心在燃红烛。老爷子很快出来。我问你知道须从拖门入?老爷子说,不知啊。我说,幸好你这样进的,要不那和沙弥会不高兴的。老爷子说,看四向看得到。这又是一句土话。意思是凭场景和氛围他不会出错的。我喜欢老爷子的自信。问,这寺庙不如何吧。老爷子说,不错呢,在这绝壁上,有这样的殿宇,难得呢。还是老爷子境界好,有包容心。老爷子不说寺庙而说殿宇,一是对佛寺礼敬,二是想在他儿子面前整文言。我心里笑笑,扶老爷子穿过藤萝满崖山水滴答的山门。
路上我说,你比我大近四十岁,你老了,我也很快就老了呢。老爷子感慨人生短暂,说,五十岁一来,人就真的没好久了。解放时我都还年轻,一晃就老了。我感叹自己一生碌碌无为。老爷子则说,做大事是要有命的。没命你再折腾也不济。他接着说他的伯父解放前如何努力和节俭,买下了几十亩田地。但不几年家运不济,就败光了。老爷子意在说明成事不成事,不是个人能力,全在命运。我知道老爷子信命是一方面,更主要的可能还是想安慰一下他的满儿子。
我们走过湖边,绕过几个山湾,来到了一片竹林。有位中年男人在扫地上落叶。这里却是登独岩的栈道起始处了。我问老爷子登山不登。老爷子想了想,登吧。我便去山竹林下边的农家乐问可有早餐吃。答,只有中餐。我回来同那男子说,你做早餐给我们吃吧,我们想爬山。男子是登山管理处的管理者。他承包了管理处,每年要向投资者缴纳三四万的承包款。他肯定想卖门票给我们。男子犹豫了下,请示了躲售票处的老婆大人。然后让我们在竹树下坐下来。说,饭一会就好。我想,他肯定给人煮过饭,但他可能不想这么早给我们做饭。我们的竹条凳不远是一棵高大的栗子树。树桠上挂一副绳索。我正奇怪挂索子在这干什么,售票处走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径直就坐绳子上,把脚在树干上一蹬,小姑娘就飘荡起来,原来这是一个绝妙的秋千!小姑娘蓬乱着头,却眉眼好看,尤其是眼睛大而澄澈。我想给她照相,她狡猾得很,早看出了我的意图,总能躲过我。我同她说话,只是不理,专心致志地荡她的秋千。我同小姑娘说话,只是不理我。正在旁边茅屋里做饭的老板娘说,从来就没有生人让她说过一句话。我笑了,想,不能让她说话,总可以让她照张相吧。在她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同她说,让我给你照张相,我放到电脑上去,你也可以看到。小姑娘转过身,把背对着我,很轻却又很坚决地摇了摇头。
早餐就在栗树下的水泥小桌上吃。菜是清炒水蕨和辣椒炒鸭。我问老爷子吃过水蕨没有?老爷子说,听说别人吃过。老板娘在厨房里说,有许多人喜欢吃这蕨菜。旱蕨这时候苦了。过一会她又端来一小碗小白菜。饭毕我问老板娘,他八十多了,上得去不?老板娘很艺术地说,许多八十多的上去过。老爷子在马上要登顶的地方停下了。这里崖壁完全悬空。我一路问着老爷子,能不能上,老爷子一直说没关系。现在他说上不得了,我赶紧撤退,我一直提心吊胆,怕下山时更不好走。上山让老爷子走前面。下山我觉得我走前面好点。下得山来,老爷子说,险要处腿有些软。老板问,你们没上去啊。我说,快登顶的地方退了下来。老板说,那地方吓退了好多人。在山上我看到这里离前门很远,基本没车。我问老板要的士司机的电话。打了两三个,才叫来车。我们直接去了新站。回望独岩,见山顶有个亭子。亭子旁边有杆红旗在飘。一个多小时我们回到了县溪。在火车站候车室同老爷子坐下,我忽然觉得异常轻松。这时才知道独自带老爷子出来,对老爷子身体受不受得了,我担着很大的心。窗外还是那样阳光明媚。对面坐着的两个美女是刚才同我们一起乘汽车来的。她们说着我一句不懂的苗话。但她们的装束没一点民族特色。很前卫的样子。身旁的老爷子静静地抽着烟。老了,人也许就能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