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快到了,我买了一束白色的康乃馨放在家中,虽然她远在千里外的家乡,不能亲见。
母亲是个命运多舛的人。小时候头脑聪明,苦于家中重男轻女,没能上学,注定了一辈子在田间劳作。既然是劳动,就得干出个好样来,母亲是不服输的。于是,在邻近的几个村里,母亲芳名远扬。1975年母亲和父亲结婚,77年生了哥哥,78年有了我。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母亲特别严格,我和哥哥淘气爱玩儿,她会用不同的方式来责罚我们。她不认识字,就要求我和哥哥天天读书写字,偶尔一次跑到河边去抓泥鳅,回来定会被打得遍体鳞伤,更别说去田间捉萤火虫了。
我上了中学以后,母亲没有再打过我,还给我买了新书包,而我也没有再惹她生气。我的成绩不差,但因为偏科又不怎么好。记得那次,我作文比赛的了全乡第一,拿着奖状回到家时,母亲无声得流下了眼泪,我暗暗发誓,一定不能让母亲失望。就在那个时候,父亲离家出走了,母亲的世界一下子天崩地彻。哥哥也辍学了,帮着母亲料理家务,坚持让我上学,圆一个大学梦。就这样为了母亲和哥哥的梦想,我说服了自己,继续着我的学业。
上了高中,我开始了寄宿生涯。周末不回家,母亲便骑自行车赶十多里路,给我送来粮票、咸菜还有包子,我看着母亲风尘仆仆的脸,吃着热腾腾的包子,和着泪水下咽-----
暑假,我回家了,母亲不让我去田里干活,我坚持要和她同去。天很热,我为了把水留给母亲喝,晒晕了,他把我放在自行车上推回家,用风扇吹着灌了几大碗绿豆汤,我才醒过来,从那以后母亲没有再让我干过一次活儿。
中秋节是家家户户团圆的日子,我会到家,和母亲哥哥吃了晚饭,他们很累,都去睡了,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听着别人家的鞭炮声,看着清冷的明月,不禁悲从中来。那夜,我给父亲写了封信,信封上没有地址,我把信拿到月光底下,烧掉了。
为了父亲,母亲走过了许多许多的路,看遍了各种人的脸色,但她从来没有失望过。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和哥哥一起去寻找父亲的足迹,我们足足走了一整天,风吹的脸冻僵了,头发上落满了灰尘,我们也忘记了饥饿。天黑了,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哥哥一直带着我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渐渐的,从黑暗中看到了一簇微弱的灯光,在那灯光里,我仿佛看到了母亲正焦急地等待着我们。
那个春节,我们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在此后的岁月里,我回忆不起当初的任何一个细节,只记得外婆曾经含着泪端来一碗饺子,母亲把她劝走了。当时的生活那么艰辛,我没见母亲掉过一滴眼泪,只是发现她的头发慢慢的变白了。
我最终没有让母亲失望,1999年,我考上了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是高兴,不是激动,而是辛酸,这是我的母亲含辛茹苦多少年的梦想啊!母亲的命运像是注定了要悲喜交加,我考上大学的那年冬天,父亲意外的回来了,没有任何的前兆,没有丝毫的准备,他回来了。看见他的一瞬间,母亲哭了,哭出了这四年多以来她所忍受的所有的煎熬和委屈。接下来的两年,家中生活慢慢有了好转,母亲开始筹备哥哥的婚事。和所有的农村家庭一样,哥嫂结婚后不久就和父母分家了,而母亲也落得耳根清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大四快毕业了,便开始为自己的工作着想。这个时候母亲生病了,而且一病如山倒。住院的时候将近除夕,所有的家庭都沉浸在团聚的幸福之中,我陪着母亲,劝她说,咱们就在医院里过春节吧。我希望她能像以前那样的坚强。除夕晚上,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鞭炮声声又传来,又是一个特别的春节。不行,得说点什么,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掉眼泪的。我快要找工作了,我看着母亲已经湿润了的眼睛,打破了沉寂的空气。母亲说让你舅舅找找关系吧。我说不用,我要去人才招聘会,靠自己去找,不靠别人。离家很远吗?可能吧。那你结婚怎么办呢?您不用操心了,养好自己的病,我还想到时候把您接过去呢。母亲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母亲变得脆弱了。
如我所说,我真的到了一个距家千里的小城工作,不为别的,只为那份高额的薪水,足以让我能更好的孝敬母亲。上班后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留下了自己生活的必需,剩下的都寄给母亲了,我不能在她跟前尽孝,给她一些钱用,希望他生活的不至于太拮据。我结婚的时候,买了一大束白色的康乃馨给她,虽然她不停地叨念,买花干什么,不能吃不能喝的。但我觉得,康乃馨是送给全天下的母亲的,而我的母亲更应该有。
还没等我把母亲接来同住,她又病倒了。去年暑假我回家,当我走进那亲切的小院,走进那演绎二十几年春秋的小屋,一眼就看见母亲坐在那里。她看到我就颤颤巍巍地站将起来,那胳膊无力的垂着,那腿也无力的向后拖着,母亲这是怎么了?!我的心头被重重地一撞,说不出话来,母亲已泪流满面。母亲常年高血压,患了脑血栓。在我眼里,母亲曾经是个多么伟大的女性,可是现在,她脆弱得像个婴儿。望着她脸上渐深的皱纹,我喉咙哽咽,母亲啊!在你最需要女儿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我不孝啊----
母亲不能间断用药,我打算着把她接过来,她没同意,说有你父亲照顾着就行了。我从来没有如此深切的思念过我的母亲,曾有无数个深夜,我从睡梦中哭醒,因为梦中见到了我苦命的母亲。我决定种植一盆康乃馨,我要让它常开不败,就像我对母亲的爱,也如同母亲对我的爱。
如今,那盆康乃馨已经盛开了五朵,可我的母亲还没有来,不过我相信,等母亲恢复健康,搬来和我同住的时候,我会亲手送给她一大束白色的康乃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