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频频出现在村里人口碑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祥娃,一个是井泉。祥娃是比我大二十多岁的长辈,我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是第一个走出我们村成为城里人的人。当时在村里人的眼里,那是最牛的事,就像中国人在北京做了官。其余的便一概不知。井泉却是我比较熟悉的。
井泉和我是小学时的同学,不过因为“羊毛事件”他并未将小学革命进行到底。井泉十二岁才上小学三年级。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他不小心把村长女儿的一支钢笔踩坏了,那可是我们班上最名贵的一支。村长女儿顿时爬在桌子上尖叫起来,仿佛踩碎的是她。那年代虽然不象现在有这么多的“明星”让我们发烧,令我们着迷,但那只钢笔却例外。看到明星被踩得粉身碎骨,我们个个都义愤填膺。七手八脚地把井泉推推搡搡到了老师的办公室,请老师为“明星”报仇。老师不负重望,先扇了井泉几记响得象放鞭炮似的耳光,又怒喝道:“学习没情况,做坏事倒是一把刷子,照价赔偿,没钱就别来念书。”井泉耷拉着脑袋,拖着两条清亮的鼻涕,晶莹的泪珠顺着他印着红红的大手印的脸颊不断地滚落下来。
井泉的娘知道了踩坏的是村长女儿的钢笔,不敢大意,赶紧撕了一大团脏兮兮的羊毛,让井泉拿到村里的服务部里去卖了钱给村长的女儿赔钢笔。服务部的瘸老李嫌井泉的羊毛不干清,里面沙粒太多,不肯要。井泉只好将羊毛拿到服务部门前不远的一个小水沟里,细心地洗了几遍,又把羊毛摊在一块大石头上面让太阳晒,他蹲在一边看着。中午的太阳像个火轮,把天与地烤成了一个大蒸笼。不一会,他就猫在那儿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井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只有大石头泛着刺目的白光。他赶紧爬起来,用手背使劲揉了揉眼睛,向四处看了看,那堆羊毛早已没了踪影。他懵懵懂懂地站了一会儿,就背着书包径直回家了。
井泉的娘用赶羊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井泉一顿,井泉的爹也在一旁暴跳如雷:“别念书了,给老子放羊去。”井泉哭哭啼啼地搓着被抽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大腿,打开了用树枝编成的羊圈栅栏,赶了一大群羊,一瘸一拐地出了门。井泉家其实没有羊,井泉的一家是靠他爹给人家“带羊”过活的。就是将全村人家养的羊都聚集起来,由井泉的爹赶着放。人家按自己家羊的数量每月给井泉爹付几角工钱。
过了两天,井泉的爹觉得过分了,就让井泉继续去上学,井泉死也不去上学,只死心踏地地放起羊来。井泉放了三年羊,就开始到外面去打工。那时,除非年头节下我与他偶尔照照面,其余时间几乎见不到他的影子。后来,听说他发达了,经常领着本村邻乡的人外出搞修建。再后来,听说他的事干大了,在市里成立了个建筑公司。据说,举行公司落成仪式时,市长还亲自前往剪彩。村里人更是传得邪乎,说井泉一个人住着一幢小洋楼,屋顶上镶着金边子,地是用银砖铺成的。井泉上下楼都有坐“直升飞机”门前花园里的喷泉听到音乐就会扭屁股。井泉开得那辆车更玄乎,井泉外出时,只要把手里拿的那个“火柴盒”一捏,车就自己会跑到井泉跟前,比关老爷骑得赤兔马还神奇。有人不信,便跑去问井泉的爹。井泉的娘死了已好些年了,井泉的爹早就不放羊了。他一直土屋土炕的一个人过。井泉的弟弟栓宝请他到自己盖的大瓦房里去住,他不去;井泉接他到城里去住,他也不去。人们问起井泉的事,他总是叭哒叭哒的吸着旱烟,笑眯眯地,半句话也不说,一幅神秘兮兮的样子。
井泉三十五岁了,还未成家。井泉十八岁那年,也和青梅竹马的水莲朦朦胧胧过好一阵子。后来,水莲被一个比她大十多岁的外乡人领走了。有一次水莲的爹喝醉酒说,那个外乡人一次给了他四千块钱。把全村的人都听的一愣。当时全国的万元户也不就那么几户吗?以后,井泉就再也没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过。村里的人都说井泉的身边有好些个女人呢,都是细高条,红嘴唇,黄头发,个个都比水莲强,井泉咱就不挑一个做压寨夫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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