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村庄静悄悄

    　　在村庄住久了，头顶的天不变，空气、土地及村庄的人都成了一个样。我出去翻地，扛着一把锨，静悄悄地，我会对自己说，你看，年年季季翻耕，却没注意土的颜色越来越深

    村庄不变，天地不变，磨的铮亮的锨具也没有变，所以我总固执地认为，住久了的村庄定也不变。有一天，我看着村里打长工的铁蛋牵着牲畜向涝池走来，我问，哪来的牛。他说，村头尚家的——人死了，牛还得干活。其后跟着半截高的一个愣小伙，是尚家的孙子吧？我不认得！于是，我从村头走到村尾，从村西走到村东，从鸡鸣走到犬吠走过一处，陌生一处，看着几个孩子，便揣测是那家的种，路过的出息水灵的女孩，总自语：昨天她好象还是个孩子呢！

    我真的在这个村庄住的太久了。

    这些天，我清晨起得很早，可村庄起得更早。一个人想改变一种现状，却被一种现状在改变着他。每个清晨，我散步田间，村庄全在我的脚下瘫软，我拉扯着果园里睡眠的枝桠，细数着可能成为花苞的果蕾，预测开春后的坐果率，然后想套袋的数量，计算秋后的产量，期盼价位的高开我转过身，四周的果园里都有跟我一样的果农，他们在想什么？年年都在渴望，都在死里般地劳作，采了果，卖了钱。来年又高成本地投入，收成了，过个好年，不收成了，苦了自己。村庄就是一座果园，每棵树就是一个农户，体壮了，枝叶就繁茂，果实就殷硕。怕的是病虫冰雹，它们能毁灭一户农家的希望。

    我属于哪棵树上的哪枝枝条呢？

    在我眼里，这里的村庄静悄悄都是我住久了的缘故。所以，我在田间劳动、驼峰山下沉默的时候总在疑虑村庄少了我会是什么样子。那天我去村东头，压根没想到围观的人群里是一对黄牛在交配。公牛吭七吭八地趴上母牛背，延伸着家什朝母牛插去，母牛躁动了大半圈，公牛着地的两只后蹄也跟着转了大半圈母牛发出地叫声代替着表情传递给了公牛，公牛意领神会地察觉到它日美了母牛。事后，一对黄牛还有依依之情，邻村公牛的主人毫不客气地索取了母牛主人的钱后一股脑地拉着公牛朝北走去！人类赚钱的方式真是千奇百怪。

    我游手好闲地转到傍晚，坐在沟壑边，望着高耸的驼峰山，我觉得这个村庄真是不能少了我！那么一大片的地需要我去仔细地翻，地里的草也要我去锄，还有那个刚才交配后下的牛犊也要我去饲养

    我意识到果园里有棵树一直很静。我将我安置在了这棵树上。上面有我的兄长和姐妹，也有我的旁生的亲缘兄妹。当我感觉到这棵树在不停晃动的时候，我的兄长，可怜的兄长，从这个家里衍生的属于他的“家”却已储够了崩裂的一切元素，就象这棵树的枝干腐烂了好些年一样，已到了非锯除不可的程度。我不曾留意春节的炮竹，所以我感觉村庄在春节更加的静谧，静谧的有了一丝凄婉。母亲没黑没明地哭，侄女也哭，惟有那个女人没哭，她早想好了没泪可哭的原因了！

    终有一日，我与兄长单坐着，半晌无语。我说，哥，你们怎么办嘛？！

    走着看呗，还能怎样。哥说道。我的心一阵凄怆，孩子高三了，他身体又不好。这是一个维系的原由吗？

    我又向田间走去。我看着主人抽打着自家的骡子，骂着结缘的粗话。我吼道：别抽打它了，它跟我们一样，都是受苦受累的兄弟！

    我确实是在这个村庄住的太久了，以至于村庄的脾性我也这么的了解。北风隔两日就刮，我断定这个阳春少了阴雨天气，村庄的人都盼着清明下雨，说前几天刮了西南风，我说下不了了，昨晚又改了北风。果然清明天气天高云淡。我拿了些香火纸活给祖父祖母上坟，山坡硷边是一片向阳的风水宝地，在那儿我磕了头作了揖，我给他们坟前拔了杂草，捋了捋祖父的胡须。村庄好静，风吹坟前的草动声都能听见，他们均匀地呼吸着。

    他们在这个村庄住的太久了，太久了。

    我似乎要在这个村庄记忆什么，回想什么，思念什么。那个叫雅娟的女人让我的心此起彼伏。我早有准备——准备了一大片的地来种植她的笑容，她的哀伤，她的幽怨，她的惆怅，她的美丽。我每天早起都去翻耕，中午再一锨锨地培抚，晚上躲在酒醉或赌博的场合，麻醉着我猥琐的心房。可以这么说，我有了这个村庄的性格，我的思念也是这般静谧，我仔细地读着这个女人，我竟忘记了我还得劳动还得耕作。有一天，似乎真有那么一天，我陌生了这个村庄，荒废了我的田地，丢弃了手头的锨锄，对她说：我来看你我注视着这个女人，突然热泪涌出。“平生只有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我拉着她的手说，雅娟，我心里留了一大片的地用来栽植你。

    她哭了！

    我只学会了农人的一切，我带她看我翻的地，她说她也想翻。这个村庄好静，地里的她也好静。